第78章 陵容茶言又茶语
翌日一早,众人从景仁宫请安出来后,沈眉庄心里装着事,并未多与甄嬛多言,而是拉着安陵容一同就往春禧殿而去。
因着急于想听听安陵容对浣碧之事的看法,沈眉庄不曾留意到身后甄嬛眼里的复杂神色。
浣碧见状,忍不住低声嘀咕了几句,却被甄嬛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两人相携进了春禧殿,安陵容才笑着问道:“眉姐姐这般急切,可是因为浣碧的事?”
沈眉庄点了点头,面上也添了一抹肃色。她蹙起眉头,沉声道:“想必你也听灵之说了,浣碧这事你怎么看?”
自昨日听了灵之的话,安陵容便知沈眉庄今日必定会来寻自己商议,她正等着呢!
之前她虽在暗中谋算着让沈眉庄与甄嬛离心,可那些也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事,要想真正离间沈眉庄和甄嬛之间的关系,还远远不够。
可她没想到,浣碧竟然如此的“配合”,这不是上赶着给自己制造机会吗?
稍稍沉吟,安陵容方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姐姐,其实我与你一样,对此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浣碧以下犯上,已经不止一次了。从前因着莞姐姐的缘故,我们也都容忍了,不曾追究。可谁知她非但没有收敛,反倒越发放肆起来。说来也是令人费解,不知莞姐姐为何对她如此纵容。”
说到此处,安陵容端起杯子轻抿一口温水,继续道,“这次她又在背后搬弄是非,说的那些话也实在难听,我自是恼火。可这到底不能怪到莞姐姐头上,是浣碧一人的过错罢了。况且,浣碧也并非在人前说的这些话,灵之她们也是无意间听到的。若我们将此事挑明告诉莞姐姐,万一被她误会是我们故意指使灵之两人偷听,反而伤了情分,也折了莞姐姐的脸面,这就得不偿失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徐徐剖析道:“可是,若装作全然不知,我心里也确实有些不痛快。更重要的是,我担心咱们因着莞姐姐之故屡次包容浣碧,会让她日后行事更加的肆无忌惮。她一个奴婢,竟敢在背后编排主子们的不是,由此可见,此人性格极为冲动,做事毫无规矩章法,且还有些胆大妄为。若咱们这样的包容纵得她行事越发跋扈,日后要是冒犯了其他娘娘小主,再牵连到莞姐姐,那就不好了。说实话,姐姐上次明明已经提醒过莞姐姐要好好管教浣碧,可莞姐姐明知她桀骜,却依旧不严加管教……这让我实在不明白,莞姐姐到底是何意。”
沈眉庄自是认同安陵容之语,面色微沉,徐徐道:“我亦是这般想的。就此揭过,我心中实难以舒畅。更怕浣碧从此愈发的目中无人,不知天高地厚。今日她胆敢冒犯咱们,他日未必就不会冒犯了华妃或是皇后,届时她丢了性命没什么,那是真真切切会连累到嬛儿的。而咱们又与嬛儿同气连枝,到时候,又岂能置身事外?倘若是嬛儿遭人构陷,从而让咱们受了牵连,我自是不会怨怪嬛儿;可倘使因着一个不知分寸的奴婢受了连累,我又如何能够甘愿?”
话至此处,她轻叹一声,眉间尽是无奈,“可我们将此事同嬛儿明说,又恐她误会了咱们,会伤了姐妹间的情分,这确是教人为难。”
安陵容声音低沉却字字明晰,“姐姐,妹妹入宫以来,唯有两位姐姐陪伴在侧,咱们之间如同亲姐妹一般,我实在不忍看着莞姐姐被浣碧拖入泥淖而不自知,也不愿咱们一路扶持才走到今日,最后却会被一个奴才搅得支离破碎。我反复思量,觉得此事还是应与莞姐姐说明白才是。若莞姐姐因着顾念伺候的情分,而选择姑息浣碧,妹妹私以为,她实在是个拎不清的。”
她抬眸,目光诚挚地望着沈眉庄,推心置腹道:“更何况,哪怕单为了莞姐姐自己呢?留着一个随时可能会害了主子的奴婢在身边,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倒不如姐姐去寻莞姐姐明言其中利害,这才是真正地为着莞姐姐着想。其实话说开了,咱们之间也不至于会因着一个奴婢生了嫌隙。姐妹间相处,最忌讳的就是有话不说清楚,藏着瞒着,让事情一直梗在心里,久而久之只会让隔阂越积越深,最终难免离心。”
思索片刻,沈眉庄才应声道:“容儿,你的话有道理,便是为了嬛儿,此事也绝不能轻易揭过。而且,咱们一心为了嬛儿好,想来她也能理解,自是不会为了一个丫鬟与咱们生分了去。我这就是去碎玉轩,与嬛儿说清楚此事。”
安陵容闻言,便欲起身:“不如我和姐姐一同去吧!”
沈眉庄忙伸手拦住她,温言劝道:“你如今身子不便,还是待在宫里安心歇息吧。这事我自会去与嬛儿分说明白,你莫要担心。”
安陵容闻言,只得作罢,却仍不放心地叮嘱道:“那我便听姐姐的。只是姐姐,你也知道莞姐姐一向看重浣碧,到时候姐姐还是要好好同莞姐姐说才是。妹妹还是那句话,实在不必因为一个奴婢,伤了咱们姐妹间的情分。”
沈眉庄点了点头:“容儿放心,此事我心中自有计较,会好生思虑一番。不必送我,我这就先走了。”
此话落下,沈眉庄也不再磨蹭,领着采月,快步朝外走去。
皇帝自寿康宫请安出来,想到了春禧殿离寿康宫不远,便移驾春禧殿去看看安陵容。
踏入殿内,他便见安陵容正倚窗而坐,手中针线翻飞,正绣着一件明黄的衣物,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的侧脸上,柔和得宛若一幅画卷。
安陵容闻声抬头,唇角含笑,放下手中的绣绷,缓缓起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她微微漾起的笑意与温柔的语调,犹如清风般拂过心田,将皇帝心头连日的烦闷一扫而空。
他后宫的妃嫔不算少,皇后端庄、华妃张扬、甄嬛机敏……可谓是各具风姿,可除了纯元以外,再鲜有人能像安陵容这般,仅凭寥寥数语便能抚平他的烦闷。
皇帝示意她免礼,随步走近,伸手牵起她一同坐下,低声问道:“容儿这是在做什么?”
安陵容早已察觉到皇帝进殿时眉间的烦意,也心知皇帝心里怕是有不虞之事。只是,不管他是因为前朝政务烦心,还是为了后宫之事不虞,都不该她过问。
是以,她顺着皇帝的话,抬眸嫣然浅笑,眼波流转间透着几分柔情:“臣妾想着给皇上做件寝衣,也不知皇上喜欢什么花样?”
看着她手中针脚细密的绣品,皇帝便知她是用了心的。那一针一线里藏着的细腻关怀,却也无声无息地嵌入了他心底最柔软之处。
他轻轻拉起她的手,指尖温柔地摩挲着她白皙的手背,温声说道:“不拘是什么花样都好,只要是出自你的手,朕都喜欢。不过,你如今怀着身孕,还是要多顾惜自己的身子。”
安陵容骨架小,身材较为纤细,手指也修长,加上刻意保养,更显莹润白皙。怀孕后,她原本单薄的身体也丰盈了些许,他只觉握住的手宛若一块暖玉,触感温润而柔软。
见皇帝摩挲着自己的手,也不知在想什么,安陵容并未言语,只安静陪伴在他身旁。
周遭弥漫着她身上淡淡的梨花清香,那清雅的味道舒缓了皇帝心里的烦意,连日来的烦忧好似也被驱散了几分,心情竟也清明了不少。
“后宫妃嫔虽多,可唯有容儿让朕感到安宁。”皇帝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感慨,“就像普通人家的夫妻一样,不必多言,只是静静相伴,便觉舒心。”
安陵容垂眸浅笑,声音谦逊又轻柔:“皇上过誉了,臣妾哪有这样的本事?皇后娘娘才是皇上的妻子,臣妾怎敢僭越,以皇上的妻子自居?”
说到这里,她稍稍停顿,随即换了个话题,语气也温情轻快起来:“昨日赵太医来请平安脉时提到,孩子最近胎动稍微频繁了些,似是已能隐约感知外界的声音。赵太医还说等到六个月以后,孩子便能分辨出外界的声音了。皇上日常总是念书给孩子听,想来孩子出生后必定对皇上这个阿玛的声音分外熟悉,定会格外亲近皇上。”
皇帝不愿提那些心烦的事,安陵容也不想问,不如转移话题,让皇帝多多享受亲子时光,也让他对孩子的期待值叠满。待日后想起她或者孩子时,都是美好而温情的记忆。
闻言,皇帝眉宇间的郁气渐渐散去,脸上也露出舒朗而欣喜的笑容:“果真?”
安陵容轻轻点头:“赵太医是这般说的,想必不会有假。”
“既如此,往后朕要多与孩子说话才是。”皇帝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温柔,指腹缓缓抚过安陵容隆起的小腹,眼底满是掩不住的期盼。
曾几何时,他也曾十分期盼一个孩子的出生,只是造化弄人,徒留遗憾。
如今,那份沉寂已久的期盼再次回来,且更加深沉。
关心了未出世的孩子,他自然也不忘关心容儿,遂抬眸问道:“这几日你的身子可还好?”
安陵容垂下眼帘,颇有些不好意思道:“臣妾一切都好,只是自打怀了身孕,食欲倒是比从前旺盛了许多。晨起时才用了碗鸡丝面,现下还未到午膳时分,却又觉得饿了。这不,两位姑姑已经去小厨房为臣妾准备吃食去了。”
她说到这里,面上现出一抹羞涩的红晕,低声道,“倒让皇上见笑了。”
瞧着她那娇羞的模样,皇帝心情更加开怀,不禁朗声笑道:“有孕的女子是这样的,你若是饿了,只管叫人去弄吃食。这偌大的后宫,总不能饿着你和孩子。”
他的语气宠溺,目光落在她身上,亦如同春风般温暖柔和。
两人又随意闲聊了几句,皇帝便拿起放在一旁的书,为孩子做胎教。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似浸着一股慈爱。
书刚念到一半,竹若与芳菲便领着丫鬟们端着各色吃食鱼贯而入。
时辰已临近午膳,加之方才听闻皇帝驾临,她们遂特意多准备了几道精致菜品。
众人向皇帝行礼后,便将膳食一一摆放在桌上。
皇帝放下书,牵起安陵容的手,与她一同落座,准备用膳。
灵之小心地为皇帝添汤布菜,而竹若则端起一盅温热的汤羹,轻轻放在安陵容面前,含笑道:“小主,这是奴婢特意为您准备的红枣金丝燕窝,最是滋补气血。”
安陵容闻言,捻起调羹舀了一勺,笑意盈盈地道:“有劳姑姑费心了。”
竹若恭敬垂首,“这是奴婢分内之事。”
安陵容刚将燕窝送入口中,尚未咽下,又连忙抬手取出手绢吐了出来。
芳菲见状,急忙问道:“小主,可是这燕窝有什么不妥?”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一杯温水递过去,清荷也迅速端来痰盂,供安陵容漱口。
皇帝闻声放下筷子,眉宇间满是关切,急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安陵容咬了咬唇,迟疑道:“臣妾觉得这燕窝似乎带着股异味,味道也与平日所吃的不大一样。不知是做法与平常不同才如此,还是燕窝本身有问题。”她的语调虽轻,却隐隐透着不安。
竹若闻言,立即端起燕窝凑到鼻尖细细嗅闻,却并未察觉任何异常气味。
随即,她舀起一小勺浅尝了一口,旋即也吐出来,神色骤然变得凝重:“回禀皇上,这燕窝的确有一股不同寻常的酸味,既非因做法不同所致,亦非食材变质所致,只怕其中另有蹊跷。只是奴婢医术浅薄,无法辨明这燕窝到底有何问题。”
话音落下,满室寂静,唯有窗外风声拂过,卷起一阵无形的暗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