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付14

王楚钦几乎是撞开那扇老旧单元门的。楼道里声控灯应声而亮,昏黄的光线扑打下来,照亮空气中浮动的细小尘埃。他一步跨两三个台阶,受伤的左肩在狂奔和剧烈的心跳下发出尖锐抗议,但他浑然不觉,脑子里只有那个摇晃行走的身影和那个黄色的笑脸。

他停在那扇熟悉的深棕色防盗门前,呼吸粗重,汗水顺着鬓角滑落。他抬手,指节悬在门铃上方,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所有的急切和狂喜,在抵达终点的这一刻,忽然被一种近乡情怯般的巨大惶恐包裹。他怕。怕看到她的疲惫,怕看到强忍的疼痛,怕这一切只是极度压力下的幻觉。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门却从里面被轻轻拉开了。

没有完全打开,只开了一道不大的缝隙。

宋楹站在门缝后的阴影里。她似乎洗过了脸,额前的碎发还有些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楼道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像两簇灼烧的火焰。

她看着他,看着他一身还没来得及换下的、被汗水浸透的比赛服,看着他剧烈起伏的胸口和通红的眼眶,看着他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的手。

两人隔着一道门缝,无声地对视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一触即发的、滚烫的寂静。

王楚钦的喉咙干得发痛,所有在奔跑途中组织好的语言全都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只是那样看着她,目光贪婪地、一寸寸地掠过她的脸,仿佛要将她刻进骨头里。

最终,是他先动了。他向前迈了一小步,那只悬着的手没有去按门铃,而是缓缓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抵在了门板上,将那道缝隙推得更开了一些。

他的动作很慢,给她留足了拒绝和后退的空间。

但宋楹没有动。她依旧站在原地,只是扶在门内侧的手,指节微微收紧了些,呼吸似乎也滞涩了一瞬。

门彻底敞开了。

玄关狭窄的空间里,灯光温暖。王楚钦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她的脚上——她光着脚,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脚踝纤细,能看出微微的肿胀,却稳稳地站立着。

他的心脏像是被那只脚狠狠踩了一下,又酸又胀。

他的视线重新回到她的脸上,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

“……走给我看。”

这不是一个请求,更像是一个颤抖的、急切的需要确认的命令。

宋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她看着他通红的、执拗的眼睛,沉默了几秒。然后,她非常非常轻微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没有说话,只是扶着门框的手微微松开,然后,极其缓慢地、在他灼灼的目光注视下,转过身。

她面向客厅的方向,背对着他。

王楚钦屏住了呼吸,心脏跳得像要炸开。

他看到她的背影僵硬了一瞬,肩膀微微耸起,那是一种全力控制平衡的姿态。然后,她迈出了第一步。

光裸的脚掌落在木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摇晃了一下,右腿明显地吃不住力,膝盖微微弯曲,但她立刻绷紧了核心,稳住了。

第二步。第三步。

她走得很慢,很艰难,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舞蹈,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和一种令人窒息的坚韧。

从玄关到客厅中央,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却仿佛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走到中间时,她的呼吸已经变得急促,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背部衣衫被汗水洇湿了一小片。

但她没有停下,也没有伸手去扶任何东西。

她就那样,完全依靠着自己,走完了那短短的、却意义非凡的几步路。

当她终于停下,转过身,面对着他时,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胸口剧烈起伏,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像是盛下了整个银河系的星光。

她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但一切,都已不言而喻。

王楚钦死死盯着她,盯着她颤抖却倔强站立的身影,盯着她汗湿的额头和发亮的眼睛。胸腔里那股汹涌的情绪再也无法压制,轰地一声冲垮了所有堤防。

他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瞬间拉近了两人之间所有的距离。玄关狭窄的空间几乎无法容纳他骤然逼近的高大身躯和身上带来的、混合着汗水和激烈运动后的滚烫热气。

宋楹被他突然的逼近惊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脊背轻轻撞在了身后的鞋柜上,发出轻微一声响。

王楚钦没有给她任何退缩的空间。他的右手猛地抬起,却不是拥抱,而是重重地、几乎带着点凶狠的力道,撑在了她耳侧的鞋柜上,将她整个人困在了他的气息和身体之间。

木质鞋柜被他砸得发出一声闷响。

他俯下身,滚烫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头,眼睛赤红,像一头濒临失控的野兽,声音低哑得近乎狰狞:

“宋楹……” 他叫她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滚烫的战栗,“你他妈……吓死我了……”

最后几个字,音调骤然垮了下去,带着无法掩饰的、劫后余生般的哽咽。

宋楹仰着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因为激动和痛苦而有些扭曲的脸,看着他赤红的眼眶里剧烈翻涌的水光,感受着他身体散发出的、几乎要将她灼伤的热度和颤抖。

她一直强撑着的、冰冷的外壳,在这一刻,被他这句带着哭腔的粗话,彻底击得粉碎。

她的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鼻尖一酸,一直压抑着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的防线。她没有出声,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无声地滚落下来。

她抬起手,不是推开他,而是用指尖,极其轻微地、颤抖地,触碰了一下他撑在鞋柜上、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青筋暴起的手背。

只是一个细微的触碰。

却像按下了某个开关。

王楚钦撑在鞋柜上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出用力的白色。他俯下的身体压得更低,额头几乎要抵上她的额头,滚烫的呼吸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咸涩的汗水和泪水的味道。

那层薄薄的、隔在他们之间许久的窗户纸,在这一刻,被汹涌的情感彻底冲垮,荡然无存。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那里面清晰的自己的倒影,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最终,所有的言语都化作一声低沉而痛苦的叹息,混合着一种再也无法压抑的渴望:

“……能抱吗?”他问,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就一下……我轻点……”

宋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没有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然后,非常非常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得到许可的瞬间,王楚钦那只撑在鞋柜上的手臂,猛地环了过来,极其小心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将她整个人圈进了怀里。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仿佛拥抱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生怕弄碎了她。

他的怀抱滚烫,带着剧烈运动后的汗湿和肌肉坚硬的触感,还有那无法掩饰的、微微的颤抖。宋楹的脸颊贴在他湿透了的、带着淡淡汗味的队服上,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里那擂鼓般疯狂跳动的心跳声,一声声,沉重而急切,敲打着她的耳膜。

她僵硬的身体,在这个笨拙却滚烫的拥抱里,一点点软化下来。一直强撑着的、所有的坚强、所有的疲惫、所有的恐惧和委屈,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

她将额头轻轻抵在他的胸口,眼泪无声地浸湿了他的衣服。

两人就那样站在狭窄的玄关里,紧紧地、沉默地拥抱着。像两个在暴风雨中跋涉了太久、终于找到彼此的旅人,除了紧紧相拥,再也做不了别的。

窗外,北京城的灯火无声蔓延,而屋内,只有彼此剧烈的心跳和压抑的呼吸声,交织成一曲无声的、惊心动魄的乐章。

过了很久,王楚钦才极其缓慢地、万分不舍地松开手臂,但依旧维持着一个将她圈在怀里的姿势。他低下头,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和鼻尖,拇指小心翼翼地、拂过她湿漉漉的脸颊。

“哭了?”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极轻的、如释重负的温柔。

宋楹抬起泪眼瞪他,没什么威力,反而显得更加脆弱可怜:“……谁让你那么凶……”

王楚钦看着她又委屈又强撑的样子,心脏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像两只互相依偎、汲取温暖的小兽。

“以后不凶了。”他低声保证,气息交融,“以后……都不让你哭了。”

宋楹没有躲开,只是闭上眼睛,感受着这来之不易的、令人心安的亲近。许久,她才轻声问,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奖牌呢?”

王楚钦愣了一下,随即想起那块被他随手塞进背包的奖牌。他松开她,手忙脚乱地拉过扔在地上的背包,从里面掏出那块沉甸甸的金牌。

奖牌因为之前的粗暴对待,边缘甚至有些磕碰的痕迹,在玄关温暖的灯光下,反射着柔和的光泽。

他拿起奖牌,却没有自己戴着,而是看着宋楹,眼神亮得惊人,带着一种郑重的、近乎仪式感的意味,小心翼翼地将金牌的绶带,绕过她的头顶。

微沉的金牌,轻轻贴在了她家居服柔软的布料上,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微微颤了一下。

“你的。”王楚钦看着她胸前那枚属于他的金牌,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定,“门票,你的。这块牌子,也是你的。”

宋楹低下头,看着胸前那枚沉甸甸的、还带着他体温和汗水的金牌,手指微微颤抖着,抚摸过冰凉的牌面。然后,她抬起头,看向他,泪痕未干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极其清浅、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那笑容,像破开乌云的第一缕阳光,瞬间照亮了一切。

王楚钦看着她的笑容,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涨得发痛。他也跟着傻乎乎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笑着笑着,他的目光落在她光着的、踩在冰凉地板上的脚上,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怎么不穿鞋?”他语气立刻又带上了点习惯性的急躁,不等她回答,就弯下腰,一只手轻易地穿过她的膝弯,另一只手环住她的后背——

“喂!”宋楹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

王楚钦已经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像是抱起一件易碎的珍宝,动作却稳得出奇。

“地上凉。”他抱着她,走向客厅的沙发,语气霸道又理所当然,“以后这种事儿,归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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