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重逢8
雨滴顺着玻璃窗蜿蜒而下，勾勒出变幻莫测的水痕。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雨水的清新气息，张继科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腰护上那个细小的"科"字，仿佛在确认这不是梦境。
"你什么时候开始做的？"他问，声音比雨声还轻。
愈茵低头整理医药箱："晚上值班的时候，闲着也是闲着。"
窗外突然亮起一道闪电，雷声轰鸣而至。愈茵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张继科想起她一直害怕雷雨天气。
"还怕打雷？"他轻声问。
"有点。"愈茵承认，"值夜班时尤其明显。"
张继科缓缓起身，腰部还是有些僵硬，但他坚持走到窗边拉上窗帘："这样会不会好点？"
愈茵看着他笨拙的动作，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你腰还没好，别乱动。"
"关心我？"张继科回头笑道。
愈茵别过脸："医生关心病人而已。"
又一道雷声响起，病房灯光突然熄灭，陷入一片黑暗。应急灯几秒后亮起，投下昏黄的光晕。
"电路故障，"愈茵迅速专业地判断，"很快会恢复。"
但张继科注意到她放在膝上的手微微颤抖。他慢慢走回床边，坐下时故意离她近了些。
"记得大学时有一次雷雨，你吓得躲进我怀里。"他轻声说，"那时候我觉得，保护你是天经地义的事。"
愈茵没有躲开："后来你就不这么觉得了。"
"后来我太傻了。"张继科的声音在雷声中显得格外清晰，"把事业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伤了最爱我的人。"
黑暗中，两人的手不经意间碰到一起。这次谁都没有移开。
"继科，"愈茵突然说，"我收到日内瓦国际运动医学研讨会的邀请，下个月开幕。"
张继科的身体僵住了："下个月...不就是世乒赛期间？"
"嗯。"愈茵的声音很轻，"会期两周，正好覆盖你比赛的时间。"
雨声填满了沉默。张继科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握住了她的手腕。
"不能...推迟吗？"他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恳求。
"这是行业最高级别的会议，"愈茵说，"对我职业生涯很重要。」
灯光突然恢复，刺眼的光线让两人同时眯起眼睛。张继科松开手，表情恢复平静。
"什么时候决定的？"
"今天早上收到的正式邀请。"愈茵站起身，"我得去查房了。」
门轻轻合上，张继科盯着腰护上那个"科"字，突然觉得它像个讽刺的问号。
接下来的训练中，张继科明显心不在焉。接发球失误频频，步伐凌乱，连最拿手的逆旋转发球都失去了往日的犀利。
"够了！"刘国梁叫停训练，"张继科，你过来！」
更衣室里，刘国梁把毛巾摔在长椅上："说说吧，怎么回事？表演赛后就魂不守舍的。」
张继科沉默地系着鞋带。
"因为愈医生要去瑞士？"刘国梁一针见血。
张继科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她昨天来找过我，咨询比赛期间队医值班的安排。"刘国梁坐下，"她说如果要去的话，会提前做好交接。」
张继科的手指收紧："她真的要去？"
"这是她职业生涯的重要机会。"刘国梁拍拍他的肩，"继科，你不能这么自私。」
"自私？"张继科站起身，"十三年前我自私了一次，弄丢了她十三年！现在你让我再放她走？"
"如果她因为你放弃这次机会，将来会后悔的。"刘国梁冷静地说，"而你会成为她后悔的理由。」
训练结束后，张继科直接去了医院。愈茵正在给实习生讲解病历，专业冷静的模样让他莫名火大。
他等到最后一个实习生离开，才走进诊室："为什么要去瑞士？"
愈茵抬头看他一眼，继续写病历："学术需要。」
"因为不想见我？"张继科按住病历本，"因为那天我说重新开始，你害怕了？"
愈茵终于放下笔："张继科，这是医院。」
"那好，我们出去说。"他拉住她的手腕。
"放开！"愈茵挣脱他，"我还有病人！」
争吵声引来护士长李姐。她看了眼两人，明智地关上门守在门外。
"你到底在怕什么？"张继科压低声音，"怕我再一次让你失望？"
愈茵转过身，肩膀微微发抖："是，我怕！怕再一次相信你，再一次被你的乒乓球挤到第二位！」
"这次不会了！"张继科扳过她的肩膀，"世乒赛很重要，但你更重要！」
"说谎。"愈茵的眼眶红了，"十三年前你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可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在我转专业最迷茫的时候，在我被导师否定的时候，在你比赛夺冠欢呼的时候——你在哪里？"
张继科哑口无言。
"看，"愈茵擦掉眼泪，"你甚至不记得了。」
她推开他走出诊室，留下张继科独自站在苍白的灯光下。
那天晚上，张继科发起高烧。队医检查后发现是过度训练导致免疫力下降，建议住院观察。
愈茵被叫来会诊时，张继科已经烧得迷迷糊糊。他躺在病床上，脸色潮红，嘴唇干裂，却固执地拒绝服药。
"...茵茵..."他在昏沉中喃喃自语，"别走..."
愈茵站在床边，手指轻轻拂过他滚烫的额头。十三年前的情景恍如昨日——也是这样的高烧，也是这样的夜晚，她翘课陪在他身边，而他在迷糊中紧紧握着她的手说"别走"。
"吃药吧。"她轻声劝道。
张继科突然睁开眼，烧得通红的眼睛直直看着她："你去瑞士，我就不吃。」
愈茵的手颤抖了一下："别闹。」
"我说到做到。」张继科闭上眼睛，"反正你走了，我也不用比赛了。」
愈茵站在原地，看着这个曾经骄傲得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像个孩子般用自虐的方式挽留她。十三年前，他只会用冷漠推开她；十三年后，他学会了示弱——这是一种进步，还是一种更高级的自私？
最终，她叹了口气："你先吃药，我不走。」
张继科乖乖吞下药片，很快陷入昏睡。愈茵坐在床边，看着他沉睡的侧脸，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他眉骨的轮廓。
值班护士轻轻推门进来："愈医生，这里有份文件需要你签字...是关于瑞士会议的确认函。」
愈茵接过钢笔，目光落在"是否参加"那一栏。她的手悬在空中，墨水在纸上晕开一个小点。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悄悄洒进病房。张继科在睡梦中翻身，无意识地握住她的手，就像十三年前一样。
愈茵看着交握的手，突然想起大学时他说过的话："茵茵，总有一天，我会在全世界面前为你打球。」
笔尖落下，在"否"字上划下一个轻轻的勾。
护士惊讶地抬头："愈医生？"
"出去吧。"愈茵轻声说，"我想再待一会儿。」
月光下，她轻轻抚平张继科紧皱的眉头，在他耳边低语："这次，我选择相信你。」
清晨，张继科在阳光中醒来，高烧已退。他发现愈茵趴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拿着体温计。而床头柜上，放着已经签好字的瑞士会议放弃确认书。
他的目光落在"放弃原因"那一栏，愈茵清秀的字迹写着："有更重要的承诺需要履行。」
窗外，雨过天晴，彩虹横跨天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