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无声陷落
绝对的死寂,比刚才那番惊天动地的异象更令人窒息。
监控中心里,只剩下仪器低沉的嗡鸣和每个人粗重却竭力压抑的呼吸声。屏幕上,沐寒渊安静低头的画面,此刻比任何狰狞的怪物都要可怖。那是一种超越了理解的、规则层面的异常,它就在那里,却对所有试图探测和干预的手段报以绝对的漠视。
那副凭空出现的金属锁链,在地面上泛着冷硬的光,像一个永恒的、冰冷的句点,又像一个刚刚开始的、充满恶意的冒号。
“撤出…所有非必要人员。”陈队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虚脱的疲惫,“A-07单元…永久性封锁。半径五十米内设为绝对禁区,未经最高授权,任何人不得靠近。所有数据…列为最高机密。”
命令被机械地执行着。人们像梦游一样行动,眼神交汇时都充满了惊魂未定的茫然。我们自以为建造了坚不可摧的牢笼,却没想到要关押的,根本不是一个可以被牢笼定义的“存在”。
我跟着陈队回到临时指挥部,两人相对无言。桌上的咖啡早已冰凉,如同我们此刻的心。
“那笛声…”陈队终于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你说,那像是一个…印痕?”
“实验室是这么推测的。”我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林烬昼的笛声,似乎不仅仅是一段声波,它更像是一种…强效的‘定义’或‘铭刻’,在时空结构本身留下了痕迹。而沐寒渊…接触过笛子,甚至可能…那痕迹的一部分,以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附着’在了她存在的概念上。”
“所以,不是她在动用能力…”陈队眼神空洞地望向远处,“是那段‘笛声的印痕’…在按照它自身的规则,周期性地、无视一切阻隔地…‘显化’?”
这个结论荒谬绝伦,却又唯一能解释那绝对密室中的异常。不是沐寒渊在反抗,而是某种更根本的、如同自然规律般的东西,在她身上“生效”。
“就像…一段无法删除的顽固代码?”我试图找到一个蹩脚的比喻,“或者一个…永不消散的幽灵指令?”
陈队猛地站起身,来回踱步,焦虑几乎化为实质。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关不住她!没有任何物理手段能关住一段‘规则’!下一次‘显化’会是什么时候?持续时间会不会更长?会不会…更糟?”
我们都想起了那占据整个屏幕的光铸锁链,那非人的嘶鸣,那疯狂旋转的符文之眼。
“我们需要林烬昼。”我深吸一口气,“只有她可能理解这到底是什么。那笛声是她的。”
陈队的脸色更加难看:“但她现在的状态…而且,她明确拒绝再谈论任何相关话题。上次问询,一提到‘时空回响’,她几乎当场崩溃。”
就在这时,我的个人终端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不同寻常的提示音。不是邮件,不是消息,而是一种…频率接收成功的确认音?
我猛地低头看去——屏幕上自动弹出一个加密文件夹,来源显示为…“未知时空坐标签名”。
发送时间戳,赫然是三秒后。
我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颤抖着手指点开,里面只有一份音频文件,文件名是一串毫无规律的字符。
我点开播放。
先是极其嘈杂的、仿佛无数频率干扰的噪音,然后,一个断断续续、极其微弱、却熟悉得让我心脏骤停的声音穿透而出——
是林烬昼的气声!比之前听到的更加虚弱,更加急促,仿佛在巨大的痛苦和压迫中勉强挤出!
“…不…是…印…痕…”
噪音加剧,几乎淹没了她的声音。
“…是…锚点…她…被…锚定了…”
短暂的清晰。
“…‘它们’…通过…她…在看…”
声音陡然拔高,充满极度惊恐!
“…未来…不是…注定…是…被…观测…到了…!”
咔嚓!
音频到此戛然而止,终端屏幕瞬间黑屏,下一秒自动重启,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我疯狂检查接收记录,没有任何痕迹。那文件夹,那音频,像一场短暂的幻觉。
但我清晰地记得每一个字。
锚点?被锚定了?它们?观测?
林烬昼不是在发送求救信号!她是在…预警!在她自身状态极差的情况下,她竟然还在试图向我们预警!而预警的内容,比沐寒渊的疯狂本身,还要可怕无数倍!
“陈队!”我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因极度惊骇而变调,“不是印痕!是锚点!沐寒渊成了一个锚点!有什么东西…‘它们’…正通过她这个锚点,在观测我们!那锁链…那异象…不是攻击…是…是观测行为本身带来的干扰?!”
陈队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他听懂了我的意思。
我们面对的,可能根本不是一场叛乱或一个疯狂的个体。
我们可能正暴露在一个无法想象、无法理解的存在的“目光”之下。而沐寒渊,无论她最初的动机是什么,她现在成了那目光聚焦的“透镜”,或者说…一个被强行钉在现实层面的“观测桩”!
那“早已注定的未来”,不是一个预言,而是一个已经被更高层级的存在“看见”并“锁定”的结局!
“立刻…去见林烬昼!现在!马上!”陈队几乎是吼出来的,之前的顾虑被抛到九霄云外,“我们必须知道她到底还知道什么!”
我们再次冲向林烬昼的临时居所,甚至来不及申请批准。守在外面的警员被我们的脸色吓到,没有阻拦。
推开门的瞬间,我们看到林烬昼蜷缩在房间的角落,双手紧紧捂着耳朵,身体剧烈地颤抖。她没有哭,也没有尖叫,只是那种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让她看起来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碎裂的叶子。
她面前的窗户玻璃上,凝结着一层诡异的、不断变幻的薄霜,那霜花的图案,隐隐约约地,构成了那副光芒锁链的轮廓。
她感知到了。甚至比我们更早、更直接地感知到了那次“观测”带来的回响!
“林烬昼!”我冲过去,蹲下身,尽量让声音柔和,“你刚才…是不是…”
她猛地抬起头,脸色白得透明,瞳孔因恐惧而放大。
“它…它们…又‘看’过来了…”她的声音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通过她…那个锚点…每次‘看’过来…规则…就会震颤……”
她猛地抓住我的手腕,手指冰冷得像冻铁。
“时间…不是线性的…”她死死盯着我,仿佛要将这句话烙进我的脑海,“‘它们’…不在‘未来’…‘它们’…在所有时间的外面…观测…本身…就在固化现实…”
“怎么阻止?怎么斩断那个锚点?!”陈队急迫地问。
林烬昼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巨大的、近乎绝望的悲哀。
“斩断…锚点?”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那就意味着…必须…彻底‘删除’她…从存在意义上…彻底抹去…”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但…如果…‘它们’的观测…已经持续了很久…久到…在她‘疯狂’之前…甚至…在她‘诞生’之前…”
她的话没有说完。
但我们都明白了那个令人冻结的可能性。
沐寒渊,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她自己。她可能从始至终,就是那个被预设好的“锚点”。
而那句“未来早已注定”的警告…
…或许,是来自另一个同样被“观测”着、却试图反抗的…时间线上的林烬昼?
少女的陷落,早已超越了个人命运的悲剧。
它是一场发生在时空尺度上的、我们刚刚窥见一角的…存在性危机。
而我们,甚至连“它们”是什么都无从知晓。
唯一的确认是,陷落,仍在无声地进行,并且…加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