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焚契

路垚在暗道中踉跄前行,掌心黏腻的血迹在青砖上拖出断续红痕。身后传来机括转动的闷响,他回头望去,只见密道入口被青铜兽首门锁死,门缝间渗出缕缕黑烟——乔楚生点燃的曼陀罗毒雾仍在蔓延。更远处,隐约传来日军的咆哮与枪械撞击声,夹杂着几声撕心裂肺的鹰隼啼鸣。"第九声鸽哨..."他猛然攥紧腰间勃朗宁,枪柄上的"昭"字刻痕硌进血肉。昨夜乔楚生倚在榻上,用这把枪抵着他后腰教西洋持枪术时,枪身还带着雪松香。此刻那香气早被血腥气浸透,却仍顽固地缠在指缝间。

暗道突然开阔,月光从穹顶的铜钱孔洞漏下,照出路垚苍白的脸。他忽然顿住脚步——前方石壁上赫然嵌着七枚青铜钉,排成北斗形状,每枚钉子上都挂着一枚染血的银铃。最末那枚铃铛的穗子已绞成死结,像是被人用牙咬断的。"四爷..."他颤抖着抚过铃铛,指尖沾满干涸的血痂。十年前玄武湖畔的场景突然刺入脑海:少年将军剖开胸膛时,飞溅的心头血也曾这样滚烫,灼得他喉间发腥。

如今那些血却化作七枚要命的针,正在乔楚生心口日夜煎熬。头顶传来砖石崩裂的巨响,路垚猛然抬头。烟尘簌簌落下,隐约可见上方殿宇的雕花梁柱正在燃烧,火光中晃动着日军皮靴的影子。他正要后退,却听身后传来"咔嗒"轻响——竟是入口处的青铜兽首缓缓睁开了眼睛。

"糟了!"路垚暗骂一声,转身狂奔。兽首眼中射出两道红光,扫过之处青砖竟如蜡烛般融化。他贴着滚烫的墙壁闪避,忽觉腰间红绳一紧——正是乔楚生临别时系的那条,此刻却像活物般缠住他手腕,拽着他撞向左侧岔道。岔道尽头是间密室,正中供着尊邪神雕像。那神像三面六臂,每只手掌都托着滴血的心脏,香案上赫然摆着半截断裂的合婚庚帖。路垚冲到近前,发现神像底座刻着密密麻麻的小篆,竟是程江密室案中失窃的《七杀针解》。

"以血饲针,以针封魂..."他喃喃念着碑文,突然浑身剧震。乔楚生锁骨下的北斗针阵分明是按照《七杀针解》所载方位排列,第七枚"天权"针位空悬多年,而今..."而今填了你的情蛊。"沙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路垚骇然回头,却见程江站在阴影里,手中捏着支金羽箭矢——正是乔楚生常用的那种。

老贼眼角抽搐,箭尖对准路垚眉心:"好徒儿,你可知七杀针最后一式要取至亲心头血温养?"路垚瞳孔骤缩,突然想起乔楚生拔针时说的"解七杀针的药引是你十年前剖心时留下的情蛊"。难道当年乔楚生故意让他饮下心头血,就是为了今日..."程老三!"暴喝声破空袭来,程江手中箭矢应声而断。路垚趁机扑向神像,却见香案轰然坍塌,露出底下暗格里泛黄的信笺。

他抓起信纸,熟悉的字迹刺入眼帘:"吾儿垚启:乔氏乃守针人后裔,百年前与你曾祖歃血为盟。今七杀针现世,唯剖汝心换彼命可解。父字绝笔。""哗啦"一声,密室穹顶突然碎裂。月光如瀑倾泻,照出路垚惨白的脸。他终于明白为何父亲临终前死死攥着半截红绳,为何乔楚生总在月圆夜抚摸锁骨下的针痕。原来这场局,早在二十年前就布下了。"小少爷还要逃吗?"程江狞笑着逼近,袖中滑出淬毒的匕首。路垚攥紧信纸退到墙角,忽然瞥见神像背后有道暗门。

他猛地踢翻香炉,烟雾弥漫间纵身跃向门扉。身后传来程江的怒吼:"拦住他!"暗门后竟是条垂直向下的石阶,路垚连滚带爬冲了近百级,眼前豁然开朗。巨大的地宫中央悬浮着七盏青铜灯,灯油泛着诡异的碧色。他正要站起,却见灯影里缓缓走出个白衣人。那人戴着张银丝面具,颈间红绳系着半块玉珏——与乔楚生腰间残片严丝合缝。路垚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两步:"你...你是...""奴家等公子十年啦。"女子轻笑,指尖挑起红绳把玩。

她的声音娇脆如黄鹂,却让路垚想起程江密室案中那个死在七杀针下的戏子。当时那戏子喉间插着金羽箭,箭尾缠着同样的红绳..."四爷!"路垚突然嘶声大喊,扑向震动的东侧石壁。那里传来熟悉的咳嗽声,伴随着石块簌簌坠落。白衣女子倏然甩袖,七盏灯应声而灭,地宫陷入漆黑。

"乔楚生!"路垚在黑暗中摸索,掌心突然触到温热的液体。他颤抖着抹了把脸,指尖猩红——是乔楚生的血!"蠢货。"熟悉的低笑在耳畔响起,下一刻他被人按在石壁上。乔楚生的气息混着血腥味袭来,染血的手指捏住他下巴:"谁准你自作主张跳暗道的?"路垚又惊又喜,胡乱抓着他身上的伤口:"你怎么...不是中了毒雾..."话未说完,突然感觉颈侧刺痛。乔楚生不知何时将金羽箭抵在他动脉上,箭尖正对着自己心口:"现在咱们两清了。"地宫顶端突然传来机关转动声,七盏碧油灯次第亮起。路垚这才发现乔楚生背后缠着铁链,另一端消失在黑暗深处。白衣女子站在灯阵中央,手中红绳正牵着铁链的另一端。"四爷!"路垚刚要挣开,却被乔楚生按得更紧。金羽箭擦着他耳垂划过,"叮"地钉入石壁三寸。

"别动。"乔楚生声音低沉,"这铁链连着七杀针的母阵,你动一步,针阵立刻催动你体内的情蛊。"路垚僵在原地,忽然感觉心口隐隐作痛。十年前剖心留下的疤痕突然发烫,仿佛有千万根银针在皮下游走。他冷汗涔涔,这才相信乔楚生所言非虚。"乔公子好算计。"白衣女子轻笑,红绳在她指尖翻飞如蛇,"用自己当饵引我们现身,却把小情人拴在身边当人质。"她突然甩动红绳,铁链哗啦啦收紧,乔楚生背上瞬间皮开肉绽。

"苏婉!"乔楚生暴喝,突然咬住路垚肩膀。剧痛中路垚看见他唇角溢血,却对着自己摇头。这时地宫四壁突然浮现血色符文,正是《七杀针解》最后记载的禁术——七杀同归!"你们走不了!"程江的咆哮从上方传来,接着是密集的脚步声。乔楚生突然揽住路垚腰身,纵身跃向地宫中央的灯阵。白衣女子尖叫着挥动红绳,却见乔楚生扯开衬衫,心口七枚银针骤然爆出刺目蓝光。"以针封魂,以血饲针!"乔楚生厉喝,掌心狠狠拍向灯阵中心。七盏碧油灯应声炸裂,火龙呼啸着吞没整个地宫。路垚感觉周身灼痛,却被乔楚生护在怀中。混乱中他看见铁链寸断,白衣女子在火中凄厉挣扎,程江的惨叫被烈焰吞噬。

"闭眼。"乔楚生的声音带着决绝。路垚紧紧抱住他,感觉后背贴上冰凉的石壁。炙热的气流掠过头顶,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突然陷入死寂。"咳咳..."路垚呛出尘土,发现自己躺在冰凉的青石地上。乔楚生半撑着身体护在他上方,心口的银针尽数碎裂,唯有第七枚"天权"针位留着殷红血洞。那血洞不再渗血,反而泛起玉石般的光泽。"四爷..."路垚颤抖着摸向他脉搏,却被乔楚生抓住手腕。染血的拇指擦过他唇角:"小少爷方才咬我那口,可比现在狠多了。"他指尖微微发力,路垚腕间的红绳突然绷直,露出底下缠绕的银丝——正是白衣女子面具上的同款。地宫废墟突然传来瓦砾滚动声,乔楚生猛地将路垚拉到身后。烟尘中缓缓站起个人影,玄色长衫布满焦痕,脸上戴着张完整的银丝面具。那人抬手摘下面具,露出与路垚七分相似的面容。

"哥..."路垚失声惊呼,对方冷笑着扯开衣襟。他锁骨下方同样有北斗针阵,第七枚银针泛着幽蓝荧光。"没想到吧?"男人摩挲着针尾,"当年父亲剖你心头血时,顺道也给我种了情蛊。"他突然挥动红绳,铁链残端如毒蛇袭向乔楚生心口。千钧一发之际,路垚突然扑上前抓住红绳。剧痛从掌心传来,他看着绳索勒进皮肉,却死死不肯松手。"放开我弟弟!"乔楚生暴起,徒手抓住铁链残端。鲜血顺着他手臂蜿蜒而下,却在触及路垚伤口时奇异地止住。"情蛊噬主需双生血。"路垚突然明悟,颤抖着松开红绳。

他望向兄长惨白的脸:"所以你才勾结程江盗取七杀针,就是为了逼我和乔楚生互相残杀?"男人癫狂大笑:"没错!乔家守针人百年诅咒,本该由你来承受!十年前父亲就该把你扔进炼针炉..."话未说完,乔楚生突然掷出金羽箭,穿透他咽喉。男人瞪大双眼倒下,手中红绳飘落,露出腰间玉珏——竟与乔楚生残片严丝合缝。路垚拾起玉珏,发现背面刻着"昭和七年·乔氏长孙与路氏幼子歃血为盟"。

他猛然回头看向乔楚生,却发现对方正用染血的手指抹去玉珏上的灰尘。月光透过废墟孔洞照在两人身上,映出路垚手中玉珏的"昭"字,与乔楚生心口血洞旁的新月疤痕交相辉映。"四爷..."路垚喉咙发紧,乔楚生忽然扣住他后颈。

染血的唇擦过他耳垂:"小少爷现在明白了?当年玄武湖畔,是我用银针在你心口种下情蛊。"他指尖滑过路垚锁骨下的牙印,"就像昨夜你咬我这里..."突然用力按下,疼得路垚抽气。"但你从不知道..."乔楚生忽然扯开衬衫,心口血洞中竟浮出枚微型玉锁,"这情蛊要两人心血同频才能活命。"玉锁"咔哒"弹开,露出里面蜷缩的赤红蛊虫。路垚感觉心口骤痛,低头看见自己锁骨下的旧疤正在渗血——那只蛊虫竟隔着皮肉与乔楚生心口的蛊遥遥呼应!地宫突然剧烈震动,穹顶碎石如雨坠落。乔楚生突然将路垚塞进石缝,用身体挡住落石。"四爷!"路垚嘶吼着抓住他流血的手臂,却被狠狠推开。

"记住..."乔楚生的声音渐渐模糊,"玉珏合拢时...就是七杀针反噬之日..."最后一丝天光消失前,路垚看见乔楚生心口的血洞开出朵赤色曼陀罗。那花蕊里躺着枚银针,针尾刻着小小的"昭"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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