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东华帝君掌心托着那新生的精魅,万古不波的心湖竟因那滴滚烫的石泪而微微一滞。并非动容,更像是某种亘古不变的规则被无声触碰后的异样反馈。她的指尖柔软而温暖,触碰他下颌的力道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石头固有的、不容忽视的重量。

“动心?”他重复,语调平缓依旧,那双淡紫色的眸子审视着掌心的小东西,仿佛在研判一道失传已久的古老法则,“石头的心,如何动?”

这话冷得像淬了寒冰的刃,与他掌心的温度截然相反。

那由石化形的女子瑟缩了一下,触碰他下颌的指尖蜷缩回来,环抱住自己,泪眼愈发朦胧,却只是望着他,似乎自己也不明白那话从何而来,又蕴含着怎样的意义。她只是凭着本能,将最初始、最直白的情愫袒露在他面前。

周遭的仙神们从极致的震惊中稍稍回神,窃窃私语声浪潮般涌起。

“石头…石头化形了?”

“在三生石碎块上化形?这…这闻所未闻!”

“她说什么?动心?对帝君?”

“帝君他…”

白浅的脸色由红转白,最后沉淀为一种冰冷的铁青。东华帝君不仅毁了她的婚书,夺了她的贺礼,如今这贺礼竟还当场化形,说出如此暧昧不清的话语,简直是将她青丘、将她白浅的颜面按在地上反复摩擦!夜华握住她的手,微微摇头,目光沉凝地望向东华,更多的是警惕与不解。

折颜上神眯了眯眼,打量着东华掌心那灵气四溢却又懵懂无助的女子,喃喃道:“三生石碎块通灵…竟是为了东华?这因果…”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东华对周遭一切恍若未闻。他的注意力全在掌心那小小的生灵上。她似乎极依赖他掌心的温度与承载,赤足踩着他的皮肤,微微颤抖,不是害怕,更像是一种初生雏鸟般的依恋与茫然。

他忽然收拢手指,不是紧握,而是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姿态,将她更安稳地圈禁在自己的掌心方寸之间。这个动作自然而然,仿佛她合该就在那里。

“青丘的喜酒,”他抬眸,目光扫过脸色难看的狐帝白止和怒意未消的白浅,最后落在一语不发、神色复杂的夜华脸上,“本君饮罢了。”

这话没头没尾,甚至算不上解释,更像是一种告知。告知他们,他来了,他拿了东西,现在要走了。至于这宴席、这姻缘、这怒意,与他东华帝君,毫无干系。

说罢,紫袍微荡,转身便欲离去。

“帝君!”白浅挣脱夜华的手,上前一步,声音因极力压抑愤怒而微微发颤,“您便如此走了?她…”她指向东华掌心那团白色的、柔软的身影,“她乃我青丘之物!”

东华脚步未停,仿佛没听见。

白浅气急:“纵是天地共主,也需讲理!强抢他人之物,便是帝君的道理吗?”

东华的身影已在云阶之上,闻言,只留下一句淡漠至极的话,随风飘散下来,清晰地钻入每个仙者耳中:

“既入我手,便是我的。”

云阶收拢,紫衣身影瞬息消失于九重天阙之上。只留下青丘一地狼藉的喜庆,和众多面面相觑、心神剧震的仙神。

白浅胸口剧烈起伏,艳红的嫁衣此刻看来无比刺眼。夜华揽住她的肩,低声道:“浅浅,罢了。”

“罢了?”白浅猛地转头看他,“夜华,你没看见吗?他欺人太甚!”

折颜叹了口气,走过来:“小五,东华帝君行事,向来如此。他既然说那石头合该是他的…或许,真有我等不知的缘法。”他目光深远地看向天际,“三生石碎块…偏偏在他手中化形…此事,恐非偶然。”

太晨宫。

宫门无声合拢,将外界一切纷扰彻底隔绝。

宫内依旧是万年不变的清冷寂寥,琉璃盏中的长明灯洒下淡淡光辉,映照着冰冷的光滑地面和巍峨柱石。

东华摊开手掌。

那白衣小人儿站在他掌心,正怯生生地、又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她的目光掠过高大的殿柱,飘动的纱幔,最后又回到近在咫尺的紫衣神君脸上。

似乎确认了安全,她微微放松下来,尝试着在他掌心坐下,裙摆散开,像一朵骤然绽放的小小白花。她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东华。

东华也垂眸看着她。

一大一小,一尊贵一稚弱,一冰冷一温暖,在这空寂的宫殿中对视。

“可有名姓?”他问。声音在空旷殿中回荡,比在青丘时似乎少了几分寒意,但依旧没什么情绪。

她摇了摇头,眼神纯然懵懂。

东华伸出另一只手,指尖凝出一缕极淡的仙泽,轻轻点在她眉心。这是探知本源之法,寻常精怪妖魔,根脚一览无余。

然而,他的仙泽涌入,却如泥牛入海,只激起她体内那片绯红霞光微微一荡,反馈回来的,是无数细碎、杂乱、却又无比坚韧的姻缘线虚影,缠绕交织,最终都隐隐指向…他自己。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没有前世,没有来历,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却又承载着世间最纷繁复杂的情缘因果。

东华收回手指,眸光微动。

“既是三生石碎块所化,”他沉吟片刻,淡淡道,“便唤作‘石心’吧。”

掌中的小人儿眨了眨眼,似乎对这个名字并无概念,只是觉得他说话了,便微微笑了起来,那笑容纯净,瞬间冲散了她眉宇间那抹天生的轻愁。

她站起身,再次伸出小手,试图去碰他的指尖。

东华没有避开。

她的指尖温暖柔软,小心翼翼地触碰他微凉的指腹,然后满足地叹了口气,轻轻抱住他的一根手指,将脸颊贴了上去,依恋地蹭了蹭。

一种陌生的、奇异的暖意,从被她触碰的指尖蔓延开来。

东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这依恋的举动,许久,另一只手轻轻一挥。

殿内云床畔,一方以整块温玉雕琢而成的小榻凭空出现,铺着最柔软的鲛绡,大小正好适合她安睡。

他将她轻轻置于玉榻之上。

骤然离开他的掌心,石心立刻显出一丝慌乱,无措地站在柔软的鲛绡上,仰头望着他,眼中水汽又开始凝聚。

“此后,你便住于此。”东华开口,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安排,“太晨宫内,可随意行走。”

她朝他伸出双臂,像个讨要拥抱的孩子。

东静立片刻,终是伸出手指,让她再次抱住。

她的眼泪缩了回去,心满意足地贴着他。

宫外,三十三重天风拂过,带来远方极淡的桃香与喧嚣余烬。

宫内,亘古的冷寂里,悄然多了一丝细微的、温暖的呼吸声。

东华垂眸,看着指间那一点暖白。

石头的心么?

他倒要看看,这颗心,如何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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