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屋外的风雪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屏障隔绝,呜咽着,却再也灌不进这间破败的茅屋。

慕湮在那碗温热诡异的米粥和罗睺计都冰冷却稳固的怀抱里,缓过了最致命的那股寒意。她依旧虚弱,手脚冰凉,但意识清醒了许多。无神的眼睛惶然地“望”向土炕的方向,耳朵捕捉着阿婆那边微弱却持续的呼吸声。

“阿婆……真的没事了吗?”她声音细若游丝,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她熟知阿婆的病情,那般咳喘入肺,又缺医少药,在这个寒冷的冬夜,本该是……

“嗯。”头顶传来他毫无波澜的回应,一个字,却带着奇异的、令人信服的力量。

慕湮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整个人几乎软瘫下去,又被那冰冷的手臂稳稳托住。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巨大的庆幸席卷了她,她将脸埋在他沁凉的衣襟里,无声地流泪,肩膀微微抽动。

罗睺计都僵硬地保持着姿势。她的眼泪滚烫,透过衣料,灼烧着他没有温度的皮肤。他不明白这液体为何源源不绝,也不明白为何这弱小的生灵在感到“好”时,也要哭泣。他只会用最直接的方式解决问题——威胁她生命的寒冷与饥饿暂时驱除,她在意的人吊住了性命。

这就够了。

至于那老妇,生机早已枯竭,他不过是凭借强横魔元,强行锁住残魂,如同用最坚韧的丝线捆绑一件即将破碎的瓷器,并非长久之计。但他不会告诉她这些。

慕湮哭够了,赧然地抬起头,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对不住……把你的衣服弄湿了……”她摸索着想去碰触阿婆,确认真实。

罗睺计都松开她,看着她踉跄地扑到炕边,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探到阿婆鼻下,感受到那虽微弱却真实的呼吸,脸上再次露出那种近乎虔诚的庆幸。

他沉默地看着,魔瞳在昏暗的茅屋里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如此轻易的满足?

慕湮守了阿婆一会儿,确认老人似乎真的平稳睡去,这才彻底安心。疲惫和虚弱再次袭来,她扶着炕沿,慢慢坐回冰冷的灶边柴草堆上,抱着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团。

屋内一时寂静,只有屋外风雪的嘶吼和阿婆偶尔一声模糊的呓语。

“琉璃……”慕湮忽然小声开口,头埋在膝盖里,声音闷闷的,“……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和阿婆恐怕……”

她没再说下去,身体细微地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后怕。

罗睺计都站在屋中,与这破败穷苦的环境格格不入。他没有回应她的感谢,那些词语于他毫无意义。他的目光落在她单薄得可怜的棉袄上,落在空荡荡的米缸上,落在结了冰碴的药罐上。

一种极其陌生的烦躁感盘踞在他心头。这蝼蚁般的脆弱,这不堪一击的温饱,便是她存在的全部?

他忽然转身,消失在门外凛冽的风雪中。

慕湮听到门响,惊慌地抬头:“琉璃?”回应她的只有更猛烈的风雪灌入声。她挣扎着想去关门,却浑身无力,只能茫然地对着空洞的门口,心里陡然空了一块。他……走了吗?

不过片刻,那熟悉冰冷的氣息再次逼近。

罗睺计都去而复返,肩上扛着半袋精米,手里还提着一大块用油纸包着的、冻得硬邦邦的猪肉,甚至还有几匹厚实的棉布。东西被他毫不客气地扔在冰冷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慕湮被这动静惊得瑟缩了一下:“这……这是……”

“吃的。用的。”他言简意赅,仿佛只是随手丢下了几块石子。

慕湮摸索着上前,碰到那袋沉甸甸的米,又触到那冰冷坚硬的肉块和厚实的布料,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你……你从哪里得来的?”她声音发颤,带着巨大的惊恐,“你是不是……是不是去……”她想到了村里那些关于山精野怪偷鸡摸狗、甚至伤人性命的传说。她从未问过他的来历,只因信他无害,可眼前这些东西……

“偷的?”罗睺计都替她说出了那个词,语气里甚至带上一丝荒谬的嗤意。三界煞神,需要行偷窃之事?

他俯身,冰冷的指尖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尽管她看不见,他猩红的魔瞳依旧牢牢锁住她惊恐的眼睛。

“若我要,”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平静,“这整个村子,乃至这凡间界域,皆可翻手取之。何须偷?”

慕湮吓得浑身僵硬,下巴被他捏得生疼,呼吸都停滞了。这一刻,她清晰地感知到眼前这尊“琉璃”平静表象下,那深不见底的、足以毁灭一切的恐怖力量。那不是山精野怪,那是……她无法理解的存在。

“那……那这些……”她牙齿打颤。

“换的。”他松开手,语气恢复平淡。他用一颗随手凝练的、对于凡人而言堪称稀世珍宝的避毒珠,换了村中富户仓房里这些在他看来如同垃圾的东西。公平交易,甚至那富户还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感恩戴德。

只是这些,没必要与她细说。

慕湮怔怔地“望”着他,试图从他冰冷的语气里分辨真伪。她信他。莫名的,就是信。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但恐惧的余悸仍在。

“以……以后不要这样了……”她小声哀求,带着哭腔,“我怕……我怕你被他们发现……怕你被打……”她想象不出他如何“换”东西,只本能地担心他的安危,担心这尊她捡来的、脆弱的“琉璃”会被凡人伤害。

罗睺计都沉默地看着她为他这荒谬的担忧,胸腔里那股烦躁感奇异地平复了些许。

“无人可伤我。”他陈述。

但看着她依旧苍白的脸,他顿了顿,生硬地补了一句:“……以后不会。”

他不会再让她害怕。

慕湮这才稍稍安心,摸索着去收拾地上的东西。摸着那厚实的棉布,她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真切的、微弱的光彩:“这布好厚实……可以给阿婆做身新棉袄,再做床厚被子……她就不会那么冷了……”

她絮絮地说着安排,将那块冻肉小心地抱在怀里,试图用体温去暖化它,脸上是纯粹而简单的知足。

罗睺计都站在一旁,看着她为最微末的所得而欢喜,看着她将那块冰冷的肉当成珍宝般搂着。

他忽然开口:“眼睛。真想治?”

慕湮愣住,抱着肉块的手紧了紧,脸上掠过一丝清晰的渴望,却又迅速被压抑下去。她低下头,摇了摇:“不……不治了。阿婆的病要紧,这些钱……要留着给阿婆买药。”她记得他上次的激烈反应,不敢再提。

罗睺计都盯着她看了片刻,不再言语。

接下来的日子,他未曾再离开。这间破败的茅屋成了他临时的魔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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