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双圣龙

营地最宽敞的主帐成了临时病房。浓重的药味混杂着血腥、消毒水的刺鼻气息,在空气里凝滞不散。南秋秋坐在角落的小马扎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嘴角还残留着惊惧过度的苍白。叶骨衣抱剑倚着帐柱,闭目养神,眉宇间还残留着战斗后的疲惫和警惕。王秋儿则如黄金浇筑的塑像,立在靠窗的阴影里,抱着手臂,目光沉锐地扫视着帐外,龙类的强大感知力让她成为最警觉的哨兵。徐三石端着一碗热气腾腾、显然经过了无数次精心过滤和小心翼翼烹调的汤,在床边来回踱步,眉头拧成川字。江楠楠坐在一旁的矮凳上,默默帮着医仙斗罗王仙儿处理那些沾满血污的绷带和纱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一身疲惫却强打精神的医仙斗罗王仙儿坐在床尾的软椅上,不时探查霍雨浩的心脉,眉头未曾舒展。

营帐中心的那张行军床上,霍雨浩静静躺着。盖着薄被的身体微微起伏,那触目惊心的焦黑伤口虽在石昊的力量和王仙儿的医术下开始缓慢收口,褪去乌黑,泛出新肉的粉红,但那道狰狞的痕迹依旧横亘在他胸膛与小腹之上,如同恶兽撕咬后的印记。他脸色依然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只有那微弱的呼吸宣告着一息尚存。心口上方,那片布满蛛网裂痕的黑龙逆鳞依然紧贴着皮肤,暗沉流光流淌,成了这具身体最坚固却也最脆弱的守护。

床边的小杈子上,唐舞桐坐着。不再是昨夜崩溃扑入石昊怀中的脆弱少女,却显得更加憔悴。红肿的眼圈并未消退,蝶翅无力地垂在地面,那双美丽的眸子失去了平日的灵动与光彩,只是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锁在霍雨浩苍白的脸上。她像是被无形重担压得摇摇欲坠的兰花,随时可能再次凋谢。她的世界里,此刻只剩下这张病床。

石昊站在床的另一侧。他微微蹙着眉,高大挺拔的身影在略显拥挤的帐篷里投下沉静安定的影子。一根手指,莹润修长,正轻轻地点在霍雨浩的额心。指尖萦绕着一层肉眼难以捕捉的、极淡极淡的青金色光晕,仔细看去,那光晕中仿佛有无数细若牛毛、如柳条嫩丝般的金色生命符文在流转、跳跃。那是源自柳神的无上法门,是最纯粹精粹的生命本源之力,正被他以极其精微的方式,一丝丝导入霍雨浩枯竭损伤的经脉与破碎干涸的识海,温和地拂过那些被毒素和空间切割之力摧残的区域,如春雨润物,悄无声息地唤醒深藏的生命潜力。霍雨浩的呼吸在柳神法的温养下,似乎真的平稳绵长了一分。

他身旁,一身火红衣裙的火灵儿,正拿着一块温热的湿帕子,动作轻柔地给霍雨浩擦拭额头渗出的虚汗。可她那张明媚娇艳的脸蛋儿上,此刻却是写满了气鼓鼓的恼火,如同被踩了尾巴的小凤凰。她一边擦拭,一边忍不住朝着石昊的方向压低了声音抱怨,那双会说话的美眸用力瞪向床上昏迷不醒的人,仿佛这样就能把人瞪醒接受审判:

“这个傻小子!缺心眼的大笨蛋!”火灵儿的声音刻意压得低低的,怕惊扰治疗,但里面的怒气和后怕却一点没少,“本事没几分,胆儿比谁都肥!都告诉他多少回了,那种鬼地方不能去!不能去!偏要逞强!后半夜黑漆麻乌的……他一个人偷偷摸摸溜过去,当自己是穿山甲还是钻地鼠啊?”

她的抱怨带着一种独有的娇嗔和浓烈的关怀,火红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像一团压抑的怒火。

“就爱逞英雄!把舞桐妹妹吓成什么样了!”火灵儿抬眼心疼地看了看对面失魂落魄的唐舞桐,又恨恨地把目光戳回霍雨浩脸上,仿佛要用眼神把他身上的纱布也戳几个洞,“看看!看看!躺在这儿半死不活,活该!等他醒了……”她像是找到了宣泄口,扭过头对着石昊,樱唇一撅,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亲昵和一点小小的告状意味:“坏胚!你可不能轻饶了他!这次非得狠狠揍他几顿屁股不可!让他长个记性!”

那声又甜又嗔的“坏胚”,是她独有的、在众人面前也毫不避讳的专属称呼。在这气氛压抑、伤势沉重的帐篷里,像一粒跳动的火星,带着灼人的暖意和不加掩饰的亲昵关切。

石昊正在调动柳神法力的手指微微一顿,指尖缭绕的淡金柳丝般的光晕似乎都因为那个称呼而细微波动了一下。他深邃的眼眸瞥了身边气鼓鼓的火凤凰一眼,目光在她因气恼而微微泛红的俏脸上扫过,最终落回指尖掌控的生命法流上。没有直接回应她的“狠话”,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嗯。” 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但就是这一声极简的回应,却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

唐舞桐似乎被火灵儿的声音触动,失焦的眸子终于从霍雨浩脸上移开,看向火灵儿。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极低微的呜咽,泪水又在红肿的眼眶里迅速积聚起来。

“傻妹妹,不哭不哭啊,”火灵儿立刻抛开了对霍雨浩的“口诛笔伐”,把帕子塞给石昊,自己赶紧绕过床尾,一步走到唐舞桐身边蹲下。她张开手臂,把唐舞桐轻轻搂进怀里,动作温柔得像抱着最易碎的珍宝,用自己温热的体温暖着唐舞桐冰凉单薄的肩背。

“没事了,傻妹妹,”火灵儿的声音放得又轻又软,是哄自家小妹妹的温柔语调,与刚才的“凶悍”判若两人,“有这个坏胚在,”她朝石昊那边努努嘴,“那个傻小子死不了的!我们把他拉回来,让他好好躺着,等他醒了,你想怎么收拾他都行,姐姐帮你一起打!嗯?我们都在呢,不怕啊。”

火灵儿一边安慰,一边轻轻拍着唐舞桐的后背,就像小时候哄她入睡。她身上传来的温暖和那股凤凰本源独特的热力,如同寒冬里的暖炉,奇异地抚慰着唐舞桐惊魂未定的心。唐舞桐紧绷的身体终于慢慢松弛下来,泪水无声滚落,浸湿了火灵儿肩头的红衣,不再是绝望的哀泣,而是积压的紧张与恐惧终于找到了释放的出口。她哽咽着,用力点了点头,把脸更深地埋进火灵儿温暖的颈窝,含糊地“嗯”了一声,双手紧紧抱住了火灵儿的手臂,像是抱住了生命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依靠。

石昊的目光落在紧紧相拥的两女身上,一丝微不可察的柔和终于冲淡了他眼底沉凝的杀伐和冰冷。他重新专注于指尖的柳神法。那如柳枝般柔和坚韧的淡金色生命法力如同世间最精妙的丝线,细致地修补着霍雨浩千疮百孔的躯体和神魂。肉眼可见的,霍雨浩胸膛那道最狰狞的焦黑伤口边缘,新生的、带着粉嫩色泽的皮肉正在加速生长、贴合。混乱的呼吸在柳神法的抚慰下,真正归于平稳绵长。

时间在营帐里静静流淌,外面偶尔传来巡逻士兵沉重的脚步和金属甲叶碰撞的轻响。汤碗的热气袅袅盘旋。

“咦?”一直将心神沉入霍雨浩体内探查生命本源恢复情况的石昊,指尖缠绕的柳神法光微微一滞,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划过一道精芒。他似乎察觉到了极其细微、却无比重要的变化。然而就在这时——

怀抱着唐舞桐的火灵儿,像只最警醒的凤凰,也若有所感地抬起头。她的目光越过唐舞桐的发顶,精准地投向病床上躺着的霍雨浩。并非石昊发现的细微本源脉动,而是更直接的……

只见一直安静如同沉睡的霍雨浩,那一直垂落在身侧的手,包裹在纱布下的修长手指,极其微弱地、几不可查地……

轻轻勾动了一下!

——————————————————————

深秋的阳光透过宽敞的琉璃车窗,洒下温暖的光斑。车轮碾过枫林道厚积落叶的松软声响,混合着马匹平稳的呼吸和车轴吱呀的规律节奏,构成了回程路上沉静安详的背景乐。

史莱克学院标志性的、金红相间的车队正平稳地行驶在通往学院的林荫大道上。车辕高翘,华盖精致,这是内院核心弟子才能享有的待遇。昨夜明斗山脉的血色烟尘,似乎已被这宁静的秋色和学院的平和气息悄然洗去。

中央最宽敞的一辆马车内。

阳光透过窗格,柔和地笼罩在霍雨浩身上。他穿着柔软干净的白色里衣,外罩一件宽松的浅蓝色学袍,斜斜倚靠在铺着厚实锦垫的车壁旁,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属于活人的、淡淡的血色。虽然眉宇间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倦意,那双标志性的灵眸却已经重新焕发出清澈却内敛的光彩。他没有昏迷,而是醒着,安静地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金黄与火红交织的林梢。

坐在他对面的,是精神头已经恢复了许多的唐舞桐。她换了一身崭新的粉蓝色裙装,蝶翅已能轻松收放,那双曾红肿不堪的眼睛此刻灵动地眨着,虽然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但看着霍雨浩安静的侧脸,担忧和恐惧已被一种巨大的、失而复得的庆幸与温柔取代,笑意盈盈。她手里捻着一根洗干净的翠绿草茎,正在霍雨浩略有些迟钝的目光注视下,笨拙地尝试编着什么小玩意儿,唇角忍不住向上弯起。

火灵儿挨着唐舞桐,火红的裙摆在铺着厚绒的座垫上如火莲般铺开。她一只手漫不经心地剥着几颗深紫色、形似小桑葚的灵果(徐三石千方百计搜罗来给霍雨浩补身子的,被她尝鲜了),指尖染上深紫色的汁液。那张明媚娇艳的脸上此刻却故意板着,秀挺的鼻子皱着,一边剥一边斜睨着霍雨浩,嘴里还不停地小声数落:

“…所以我说你就是不长记性!皮痒得很是吧?看见魂导器就跟猫见了腥似的!下次是不是还敢啊?嗯?是不是觉着自己有九条命?下次再这么莽撞……”她捏起一枚果子,用染着果汁、带着一丝甜香气的指尖,作势要往霍雨浩额头上戳过去,那嗔怒的模样带着别样的鲜活,“我就让坏胚把你绑起来!吊树上抽!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她口中的“坏胚”——石昊,正抱臂坐在车厢靠门一侧,闭目养神。他一身白袍纤尘不染,墨发被窗格透入的光线勾勒出沉静的轮廓。似乎外界的一切喧嚣——车轮声、火灵儿的埋怨、徐三石在另一节车厢偶尔传来的爽朗笑声(他正围着王仙儿大献殷勤以谢救命之恩)——都与他隔绝。昨夜那惊天动地的厮杀、消耗的庞大心力,仿佛都在这回程的平稳安宁中沉淀下来,化为一种内敛深沉的力量,在他体内如同温顺的大河般缓缓流淌。

就在火灵儿的手指快要戳到霍雨浩眉心的时候,她口中的“坏胚”眼皮都没抬,口中只极轻极淡地飘出几个字:

“聒噪。”

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无形的磁性。火灵儿作势欲戳的手指立刻在空中一顿,那副凶巴巴的表情也瞬间垮了下来。她飞快地收回手,将沾着紫色汁液的指尖在自己火红的裙子上蹭了蹭(留下一道淡淡的紫痕),然后猛地扭头瞪向石昊,美眸圆睁,红唇微撅,刚想张嘴反驳点什么。但当她的视线对上石昊那依旧闭合着双眼、线条冷硬沉静的侧脸时,那点火气竟像被一盆温水浇过,倏地熄灭了。她撇撇嘴,小声“哼”了一下,把剥好的灵果肉赌气似的塞进了旁边唐舞桐正编草环的手里,自己重新抓过几颗灵果埋头苦剥。

霍雨浩看着这熟悉又令人心安的一幕幕,感受着体内缓缓恢复的力量和窗外温柔的阳光,一直有些茫然僵硬的嘴角,终于一点点向上牵动,慢慢勾勒出一个疲惫却真实的、安心又无奈的浅笑。他看着火灵儿佯装凶狠实则关切的模样,又看看唐舞桐眼中失而复得的喜悦,最后看向角落里那位如山岳般守护着大家的兄长,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回到了胸膛最深处。

 ——————————————————————

车窗外是宁静安稳的归途景象,而此刻史莱克学院的心脏——海神阁最深处的静室,气氛却如同暴风雨前的深海,沉凝得足以冻结空气。

静室不大,布置极其简洁古朴。几排直通屋顶的巨大书架占据了大部分空间,上面整齐码放着难以计数的珍贵古籍和卷轴,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与沉水香混合的、足以涤荡人心的智慧气息。一张厚重的玄木书案临窗摆放,上面摊开着一本墨色深沉、书页泛着金属光泽的巨大典籍,案头一盏紫铜鹤形宫灯散发着柔和而恒定的光晕。

宫灯温暖的光线下,坐着的人却不再是以往那副行将就木、暮气沉沉的龙钟老态。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看上去约莫三十岁许的青年男子。

他穿着一身仿佛由最洁净的月华织就的银白色长衫,衣料在灯光下流动着温润的光泽。乌黑的长发如缎子般束在脑后,垂落几缕碎发拂过线条清晰柔和的耳廓。脸庞轮廓英挺俊朗,肤色是一种历经岁月沉淀后的玉石般的温润光泽,没有少年的跳脱,只有时间赋予的沉稳静气。尤其那双眼睛,不再是混浊黯淡,而是如同洗练过的星辰,明亮、澄澈、洞彻世事,蕴藏着无垠的智慧与沉淀万物的悲悯。当他注视着某处时,那眼神仿佛能穿透时空,直抵万物本源。穆恩端坐于灯下,曾经佝偻的脊背如今挺直如松,周身自然而然地萦绕着一种渊渟岳峙的气息,沉静而浩瀚。只是低头翻阅古籍时,专注的眉宇间依旧带着那份属于“龙神斗罗”的、洞察万物的睿智与厚重。

他对面,石昊挺直而立。白袍胜雪,墨发垂肩,神情庄重。他已经将自己悄然前往海神阁深处、并在那破碎山谷中与叶夕水的全部遭遇、所有对话,一字一句,毫无增删,事无巨细地向着年轻的“师父”和盘托出。

穆恩一直安静地听着,手中一枚温润的白玉镇纸在修长指尖无意识地把玩、转动。灯影在他年轻而英俊的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将他眉宇间的神情映照得格外清晰。他平静无波的面容上,唯有那深邃如同星海的眼眸深处,随着石昊平静的叙述,掀起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惊涛骇浪!

他听到石昊唤出那一声“师娘”;

他听到叶夕水那声哽咽不敢置信的“你叫我什么”;

他听到石昊以弟子的身份和视角,讲述自己这位师父在海神阁前收徒时的言谈、谈及过往时眼中的星河与遗憾,还有那幅被她遗忘了却深藏在海神阁秘库深处、被穆恩悉心保存的光翎圣女画卷……

他听到石昊讲述起穆恩那一句“此子心性赤诚,重情重义……老夫一生,唯愿大陆安宁,学院延续,今得天赐此徒,乃海神阁之幸。老夫……死也无憾了!”。

听到这里时,穆恩指尖转动着的白玉镇纸猛地停住了!指尖无意识地用力,在那温润无暇的玉面上刻下了一道极细微、却无比深刻的指痕!

石昊的声音继续平静流淌,将叶夕水的泣血独白,那被扭曲的爱恋(龙逍遥),那不堪回首的孽缘(钟离老鬼与圣灵教),那被迫委身仇敌、诞下象征屈辱与罪孽的亲子(钟离乌)的痛苦,那承受了数十年的煎熬……如同揭开血淋淋的伤疤,将真相冰冷残酷地铺陈开来。

“……血魂魔傀……”穆恩在听到石昊转述叶夕水那咬牙切齿充满恨意的自陈武魂时,喉咙里滚过一个模糊不清的音节。这绝不是一个封号斗罗该有的武魂,更不是穆恩记忆中的她!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像蘸着毒液,狠狠剜进穆恩的心口!他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前倾,放在书页上的右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凸起、泛白。那页记载着某种上古空间术式的坚硬金属书页,竟被他无意识灌注的力量按得微微向下凹陷,书页边缘几乎要变形卷起!

“……那是他逼我演戏……用最残酷的邪法控我心神……逼我去挑拨你……去告诉逍遥……”石昊清晰地复述着叶夕水痛苦绝望的声音,“日月山那一战……看着他们为我大打出手……看着逍遥眼中的光熄灭……看着你的痛心疾首……我当时恨不能毁灭我自己……”

“咔嚓!”

穆恩左手中那枚陪伴他不知多少岁月的、温润坚韧的白玉茶杯,脆生生地崩裂开一条贯穿的缝隙!滚烫的茶汤瞬间溢出,晕染在他宽大的银白袖口上,濡湿一片深色的茶渍,溅落在摊开的古籍金属页面上,发出轻微的“嗤”声,缕缕热气迅速升腾。他却浑然不觉!所有的意志,都用来镇压体内那骤然掀起的、足以摧垮理智的海啸!

他低垂着头,乌黑的发丝垂落几缕,遮住了他此刻剧震的眼眸。只能看到他那修长的脖颈上,肌肉如同拉满的弓弦般死死绷紧,身体细微地颤抖着,压抑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悲恸、狂怒与……铺天盖地般的巨大悔恨!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手,一瞬间攥住了他的心脏,狠狠撕裂!

静默。死亡般的静默再次笼罩了这间充满智慧的静室。只有滚烫的茶水在金属书页上慢慢冷却、渐渐干涸的滋滋声,无比刺耳。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穆恩猛地抬起头!

那双年轻而澄澈的星眸,此刻却如同被投入了地狱业火的琉璃!狂暴、混乱的金色神光不受控制地在他眼中炸开!那不是属于光明圣龙的力量,而是他灵魂深处最本源、最剧烈的冲击!

“轰——!”

一股浩瀚无匹、属于半神巅峰的恐怖威压,瞬间失去控制般从他年轻却如同神祇临世般的躯体中爆发出来!没有刻意针对,但那磅礴如实质的光明之力已然掀起了风暴!静室内,灯光疯狂摇曳、明灭不定!离他最近、堆满珍本的书架猛烈震颤,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一本本厚重的古籍被无形的力量掀飞,如同受惊的鸟群般在狭小的空间内狂乱地翻卷撞击!整个静室的空气都在扭曲、哀鸣!

石昊首当其冲!那狂暴如实质的威压如同无数柄巨锤轰然砸向他全身!他身上的白袍被瞬间吹拂得紧贴身体,猎猎作响,墨色的长发在身后狂舞!如同置身于即将崩溃的光明风暴中心!他的身体剧烈一震,体内搬血境巅峰的气血本能地就要被逼出反击护体!但他瞬间将其强行压制!非但没有运转一丝力量抵抗,反而卸去了所有防御,强行以肉身承下这来自师尊失控的精神风暴!

他依旧站得笔直如标枪!目光依旧沉稳地、带着一种无声的慰藉,迎上穆恩那双因痛苦和暴怒而几乎失去焦点的、燃烧着实质金芒的双眼!石昊眼中没有恐惧,只有深不见底的沉静和理解。这不是敌人,这是他的师父,一个被数十年的误会被揭穿、被残酷真相击穿了全部防备、心中挚爱之人在他不知情处承受了万般磨难的……痛苦的男人!

穆恩那双燃烧着刺目金芒的星眸死死盯着石昊,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有无数言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发不出。过了足足十几息,那狂暴无匹、似乎要将整个海神阁都掀飞的威压,才如同退潮般缓缓收敛。眼中的狂暴金色渐渐沉淀,最终化为一片沉如万载寒潭的冰寂。

当静室内的风暴终于平息,最后一缕失控的光明魂力回归本源。只剩下翻飞的纸页缓缓飘落,如同举行了一场无声的葬礼。穆恩的目光重新聚焦,落在石昊嘴角那道刺目的猩红上,那年轻英俊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深的痛色与歉疚。

石昊却只是随意地抬起手背,轻轻拭去嘴角的血迹,动作自然得像是拂去一粒尘埃。目光依旧沉静,等待着。

穆恩的视线从石昊身上艰难移开,落在那片被茶汤浸润、最终在玄木桌面上留下深褐色水渍的区域。仿佛那污迹映照的是他沉埋心底百年的往事。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指节依旧因为用力而隐隐泛白。

终于,穆恩抬起了那双星辰般的眼眸,其中所有的波澜都已沉入最深处,只剩下冰封般的决心与一种跨越百年的沧桑疲惫。

(本章完)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