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待着,哪也不许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穆恩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发苦,带着一种灵魂被生生撕裂的嘶哑。他终于缓缓抬起眼帘。那双本该如同晨星般蕴藏浩瀚光明的眸子深处,此刻被一种浓重的、几乎要滴出墨汁的悲伤和难以置信的惊骇占据!曾经在石昊眼中见过的、提起“夕水”时如星河般温柔的眸光,此刻被残酷的真相彻底淹没、搅碎!日月山之战后数十年试图用遗忘埋葬的巨大伤口,此刻被活活剥开,露出了鲜血淋漓、深可见骨的真相——他穆恩,以及他视若兄弟的龙逍遥,竟是被一个魔鬼利用了最纯粹的心意和情感,成为了一场恶毒悲剧里任人摆布的棋子?!
“夕水她…这些年……”穆恩的声音颤抖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喉咙里艰难挤出。不需要石昊复述叶夕水的话,他也能想象出那个刚烈女子深陷无底炼狱中的痛苦煎熬,那日日面对仇人之子还要强颜欢笑的折磨,那试图自救却又被血脉孽障死死捆住的绝望!“逍遥他…我……”
他猛地顿住,无法再说下去。心中翻涌的念头是:“那场看似意气之争、导致兄弟彻底决裂反目的日月山之战……竟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利用三人最真挚情感、只为摧毁我们两个未来圣灵教大敌的拙劣阴谋?” 巨大的精神冲击让他挺拔的身躯都控制不住地微微前倾,似乎连坐直都耗费了莫大气力。
石昊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位一生光明磊落、肩负大陆守护之责的老人,因这份迟来的、残酷无比的真相而瞬间流露出的脆弱与崩塌。他能感受到穆恩体内那如同万年火山喷发般的魂力动荡——是光明圣龙被戏耍、被践踏后的震怒,是无数疑问被解答后涌起的滔天悔恨,更是对叶夕水深陷炼狱数十载却无法施以援手的极致痛苦!
良久,密室中只剩下穆恩压抑沉重、如同垂死巨龙般的喘息。
终于,那双被痛苦刺伤的眸子,一点点凝聚起更为坚毅、也更为痛苦的光芒。穆恩的背脊缓缓重新挺直,属于巅峰强者的沉稳气度艰难地重新凝聚,但那眼底汹涌的暗潮,却澎湃得更深、更烈!他死死盯着石昊,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刻出来的:
“昊儿…告诉我…你师娘…叶夕水…她现在…到底想要什么?”
他没有问“她还好吗”,因为这答案早已残酷。他只问她的所求。在这份迟来的、以巨大痛苦为代价揭开的真相面前,所有无谓的抚慰都是徒劳。他要做的,就是回应那份被辜负、被诅咒、深陷黑暗数十载后终于发出的、可能已是最后挣扎的呼救!
石昊感受到师父身上那股在痛苦熔炉中重新淬炼出的、带着决绝意志的力量。他平静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铁石碰撞的坚定:
“断孽偿债!斩断这份纠缠数十年的血脉原罪!她所求,无它。只是要我——替她!替师父!替龙师伯!替所有被这孽障命运诅咒牵连之人!”石昊的目光如同燃烧的金焰,直视穆恩眼底那片翻腾的黑暗,“将这纠缠盘绕的宿命,由我之手,彻底斩断!将那钟离乌……连同其身后以圣灵教为名的毒瘤……”
“彻底——连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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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门的议事厅,窗户大开。秋日的阳光斜斜地洒落,将窗棂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在光洁的地板上,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厅内弥漫着熟悉的金属冷却、药草混合的唐门特有气味,本该是门内核心弟子们商讨要务、或嬉笑打趣的地方。
此刻,却寒气森森。
贝贝站在厅堂中央,身形挺拔如松。平日里总是噙着温和笑意的俊朗面孔,此刻阴沉得像暴风雨前压城的乌云。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那紧抿的唇角和微微跳动的太阳穴,无一不在彰显着主人胸中翻涌的、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滔天怒火。他周身的气压低得能拧出水来,那双总是带着睿智光芒的眸子,此刻锐利得能刺穿钢板,死死盯住议事厅那扇被阳光勾勒的木门。
石昊背对着门扉方向,立在窗边。高大挺拔的身影遮挡住了一片阳光,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不动如山的剪影。他没有回头,只是安静地望着窗外院墙角落那棵开始泛黄的银杏树。秋风吹过,金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下,本是一幅静谧的秋景图。但在石昊身后,空气中却仿佛有无形的漩涡在凝聚、压缩——一种沉寂的、比雷霆爆发前更为恐怖的压迫感,笼罩了整个议事厅!那并非刻意释放的杀气,而是一种深沉的、酝酿中的风暴,源自一种护犊心切却差点痛失手足的极致后怕与震怒。
徐三石抱臂斜靠在议事厅另一侧的柱子旁,胖脸上早已没了往日里的惫懒和嬉笑,眉头拧得像一团麻绳,时不时还叹口气。他看看面沉如水的贝贝,又瞅瞅那窗边散发着森然气息的背影,眼角抽了抽。南秋秋远远地缩在角落的椅子里,大气不敢出,一双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努力把自己缩得更小一点。
唯有石昊的脚边,一道火红的影子打破了这压抑的画面。
火灵儿直接坐在铺着软垫的石阶上,身体放松地靠在石昊的腿侧,嘴里嘎嘣嘎嘣地嚼着一颗裹着晶莹糖衣的红山楂。她姿态闲适,甚至因为山楂的酸味微微眯起了眼,仿佛根本感受不到头顶上那足以将普通魂师压垮的沉重气场。时不时地,她还捻起一颗裹满糖霜的果子,动作自然又带点讨好地塞进石昊垂在身侧的手心里。石昊会默默接过,捏在指间。她仰着头小声抱怨:“坏胚,你说小浩子这小子是不是该狠狠揍一顿才解气?” 声音不大,但在这落针可闻的厅里格外清晰。
厅内的气氛,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深海。
就在这时——
“哗啦!”
议事厅厚重的大门被推开,带进一股稍显凉意的秋风,也裹进来一个人影。
霍雨浩站在门口,脸上带着重伤初愈后特有的、透着些许虚弱的苍白,但精神头看着还算不错。他咧开嘴,努力想挤出一个轻松的笑,挥手和大家打招呼:
“大师兄!昊哥!三师兄!秋秋!你们都在啊?我……” 他后半句“我回来了”还没吐出来,就像是被人硬生生掐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唰!”
两道如同实质般的、凝聚着冰火两重地狱意志的目光,如同瞬间出鞘的绝世凶器,带着穿透灵魂的锋锐和足以冻结岩浆的冰冷,如同两道撕裂空间的闪电,瞬间钉在了霍雨浩身上!
一道来自厅中,贝贝那双已然燃起熊熊怒火、几乎要喷出凤凰火焰的眸子!
另一道来自窗边,石昊不知何时已然转过身。他逆着光,脸上的表情在阴影里模糊不清,唯有一双深邃眼眸,如同两块燃着暗金火焰的玄冰,那里面蕴藏的,是山呼海啸、是九幽寒渊!是刚才向贝贝描述霍雨浩深夜作死时压抑的,此刻彻底被点燃的、毫不掩饰的、要将人灵魂都碾碎的愤怒和责难!
霍雨浩脸上的笑容瞬间僵死!浑身的汗毛如同钢针般根根倒竖!一股寒气直接从脚底板窜上了天灵盖!头皮瞬间炸开!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两头史前巨兽同时锁定的孱弱猎物,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尖叫着“危险!极度危险!”。他本能地后退了半步,撞在了身后的门框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下一秒,贝贝的声音如同火山爆发,每一个字都裹挟着雷霆之势,狠狠地砸了过来,那声线,那语气,冷得掉冰渣,偏偏尾音还带着一种刻意上扬、听在霍雨浩耳中却比鬼哭还恐怖的波浪线:
“哟~这不是我们天不怕地不怕、胆子比本事大的小师弟霍雨浩嘛?”贝贝缓缓咧开一个毫无温度、甚至带着森森寒气的笑容,“您老可算是——滚~回~来~了?”
那拖长的“滚回来了”三个字,像三把重锤,狠狠砸在霍雨浩心坎上!吓得他脸又白了一分。
贝贝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目光如刀子般上下刮着霍雨浩,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掌门师兄不容置疑的绝对命令:
“好!得~好得很!正好!省得我去抓你了!听着!从现在开始,立刻、马上、给我滚去后山的清修室!没有我的掌门手令——不!就算玄老亲至,你也给我在唐门里好好待着!要是敢离开清修室方圆半步……”贝贝的嘴角勾起一抹“核善”的微笑,“我就让你尝尝唐门万年传承下来,专门收拾不听话弟子的禁闭室是什么滋味!保证让你终生难忘!听到了吗?!”
霍雨浩被这劈头盖脸的雷霆震怒砸懵了!这突如其来的、仿佛要把他就地正法的架势让他大脑一片空白。他眼睛瞪得像铜铃,努力挤出个无辜又茫然的表情,似乎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何有此“殊荣”,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带着点抖:
“呃……大师兄?为…为啥啊?”
霍雨浩这一脸呆萌的“为啥”,如同点燃火药桶的最后一颗火星!
“为——啥?!”贝贝的尾音几乎冲破了议事厅的屋顶,眼白都快翻上天了!他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伸手指着霍雨浩的鼻子,手指都在哆嗦,咆哮道:
“你个混账东西!心里没点数吗?!明斗山脉!后半夜!死神魂导器!被圣灵教那帮孙子阴得差点把自己小命都搭进去!还敢问为啥?!我看你是伤好了,皮又痒了是吧?!”
贝贝这一通吼,直接把他那点“英雄事迹”给抖落得干干净净!
霍雨浩脸上那点无辜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抓包的惊愕和羞恼!他猛地扭头,仿佛要找出那个“告密者”,目光瞬间就锁定了在场唯一一个和他打打闹闹、还能说得上“铁哥们”、并且刚刚还“落井下石”看了他一眼的徐三石!他像是找到了“罪魁祸首”,又气又急地大声嚷嚷:
“靠!谁告密!三师兄!是不是你?!”
“噗——!”
角落里的南秋秋没忍住直接笑喷,赶紧捂住了嘴。
被点名的徐三石无辜地摊开双手,脸上的表情写满了“哥们儿真不背这锅”的悲愤和一点点“活该”的幸灾乐祸,他朝着霍雨浩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声音里充满了吐槽欲:
“喂喂喂!小师弟你可别血口喷人!饭可以乱吃,屎盆子不能乱扣!”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戏谑地指向窗边那个笼罩在阴影里的煞神背影,一锤定音:“这锅——是你昊~哥~亲口跟大师兄交代的!说你重伤初愈不老实,胆大包天又摸回去作死!啧啧啧,兄弟我表示——活~该!” 最后那声“活该”简直喊出了心声,“你就老老实实在唐门里待着修身养性吧!我看挺好!”
“昊哥?!”霍雨浩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难以置信地望向窗边。他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护着他、关键时刻救他于水火的昊哥,居然会向大师兄直接“出卖”他!
窗边的石昊依然没有说话,没有回头。只是那道如山岳般沉凝的背影,无声地散发着更浓重的压迫感。他指间那颗火灵儿塞过来的山楂,在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下,裹着的糖霜折射出冰冷的光。
“啊——!”霍雨浩彻底抓狂了!他猛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感觉脑壳都在嗡嗡作响,像是要原地爆炸!脸憋得通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梗着脖子试图“垂死挣扎”:
“我……我那不是!我……形势所迫嘛!!!!”
他的辩解在贝贝能杀人的目光、石昊沉默如山岳的背影和徐三石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幸灾乐祸之下,显得如此的……
“哦?形势所迫?”石昊的尾音轻轻上扬,带着一丝冰凉的嘲讽,“所以舞桐哭得差点厥过去,也是形势所迫?让我看看,是她先哭晕,还是你下次真的把自己烤成炭块?”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大厅彻底安静了。
落针可闻。
霍雨浩只觉得一道无形的、冰冷刺骨的寒流顺着脊椎骨猛地窜上来,瞬间冻结了他所有试图狡辩的说辞和残余的那点侥幸心理。
他的脸,“唰”地一下,由白转红,再由红转成酱紫。他张着嘴,看着石昊那双深邃平静、仿佛洞悉一切却又带着冰冷指责的眼眸,看着旁边火气未消、眼神里满是“你敢顶嘴试试”的贝贝,再瞄一眼旁边徐三石幸灾乐祸看好戏的眼神和江楠楠略带责备的关切……
霍雨浩肩膀一垮,脑袋彻底耷拉了下去,整个人像一只被戳破了气的气球。
“……好…好吧…”他认命般地嗫嚅着,声音细弱蚊蝇,“我…我就在唐门…老实待着……”
那模样,活像是被霜打蔫了的小白菜。
苍白无力!
软弱可欺!
以及——
“噗嗤——”
这次连一直靠在石昊腿边看戏的火灵儿都绷不住了,直接把刚塞进嘴里的半颗山楂喷了出来,然后赶紧捂住了嘴,肩膀笑得一抽一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