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
静室内，茶香氤氲。霍雨浩带来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荡起无形的涟漪。安澜俞陀的线索！这两个如同跗骨之蛆、带来无尽痛苦与绝望的名字，足以让任何与之有血仇的人瞬间血脉贲张，杀意沸腾！
霍雨浩的灵眸中金光流转，带着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他详细讲述着在日月帝国边境的发现：一处被圣灵教严密把守、空间波动异常诡谲的深渊裂缝；几处疑似被黑暗法则侵蚀、散发着与安澜俞陀同源气息的古老遗迹；甚至……还有一位潜伏多年的传灵塔密探，拼死传回的一条模糊信息——似乎提及了某种“黑暗祭坛”和“异域坐标”！
每一条线索，都如同指向深渊的毒蛇信子，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和危险的气息！
“昊哥！” 霍雨浩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激动和决绝，“根据这些线索，结合碧姬前辈和帝天前辈的分析，我们推测……安澜俞陀很可能在利用那处深渊裂缝，试图沟通异域，接引某种更恐怖的存在降临！或者……他们自身就在裂缝深处开辟了新的巢穴！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趁他们尚未完全成功……”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石昊，眼中燃烧着熊熊战火和复仇的渴望：“昊哥！我们不能再等了！唐门、传灵塔、星斗大森林！我们联合起来！集结所有力量！这一次！定要将那两个杂种彻底铲除！为灵儿姐姐！为所有死去的同胞！报仇雪恨！”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少年人的热血和历经磨砺后的沉稳自信！那份独当一面的气势，那份敢于向深渊亮剑的勇气，让石昊眼中再次闪过欣慰的光芒。
然而。
面对霍雨浩掷地有声的请战，面对这足以点燃所有人复仇怒火的线索……
石昊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他没有霍然起身！没有怒发冲冠！没有眼中爆射出焚天烈焰！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端着茶杯的手指，依旧稳定。深邃的眼眸中，波澜不惊。仿佛霍雨浩讲述的，并非关乎血海深仇的惊天秘闻，而只是一件……寻常的消息。
直到霍雨浩说完，激动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决断时。
石昊才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极其轻微的一声脆响。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落在霍雨浩那张写满激动和期待的脸上。那眼神……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令人心悸的……沉凝！
“雨浩……” 石昊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听不出丝毫情绪的起伏，“你……长大了。做得很好。这些线索……很重要。”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霍雨浩那宽阔的肩膀，那结实的身板，那眼中燃烧的战意。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骄傲，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
“但是……” 石昊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这件事……到此为止。”
“什么？！” 霍雨浩猛地一怔，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昊哥！为什么？！我们好不容易……”
石昊抬手，打断了霍雨浩的话。他的动作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没有为什么。”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如同万载玄冰般寒冷，“安澜俞陀……不是你们能对付的。”
他看着霍雨浩，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你以为，凭借唐门、传灵塔、星斗大森林的力量，就能撼动那两个在异域沉浮万载的不朽杂种？你以为，集结所有封号斗罗，就能填平那深渊裂缝？你以为……你们的勇气和热血……能弥补境界上天堑般的差距？”
每一个反问，都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霍雨浩的心头！让他眼中的激动火焰瞬间黯淡了几分！他想反驳，想说自己有底牌，想说有帝天前辈，想说……但看着石昊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明白，石昊说的是事实！残酷的……事实！
石昊缓缓站起身。乌黑的长发垂落肩头，黑袍无风自动。他走到窗边，背对着霍雨浩，望向窗外苍茫的天空。阳光勾勒出他挺拔如山、却透着无尽孤寂的背影。
“断魂崖……葬魂渊……” 石昊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寒冰摩擦般的冷冽，“你们……还没看明白吗？”
“他们……是在玩。”
“用灵儿……用我……用所有人的命……在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你们的集结……你们的进攻……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场……取乐的闹剧。”
“甚至……可能是……他们……故意……抛出的……诱饵！”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直视霍雨浩！
“你们去……就是送死！”
“白白送死！”
“然后……让那两个杂种……笑得更开心！”
霍雨浩浑身剧震！脸色瞬间煞白！石昊的话，如同冰冷的匕首，刺破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他想起断魂崖上那绝望的一幕幕！想起安澜枪贯穿灵儿时的冷酷！想起石昊在血泊中爬行时的惨烈！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那……那怎么办？！” 霍雨浩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不甘，“难道……难道就任由他们……”
“当然不！” 石昊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他眼中那深潭般的平静瞬间被打破！一股足以冻结灵魂的、如同实质般的恐怖杀意轰然爆发！瞬间充斥了整个静室！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此仇！不共戴天！” 石昊一字一句，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刮起的罡风，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种令人心悸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抽筋扒皮……挫骨扬灰……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每一个字！都如同淬血的钢钉！狠狠钉入虚空！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不容置疑的决断！
霍雨浩看着石昊的背影，感受着那平静话语下蕴含的、足以令天地变色的恐怖杀意，心脏狂跳！血液沸腾！这才是他熟悉的昊哥！那个睥睨天下、杀伐果断的绝世天骄！
然而！
石昊接下来的话，却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他沸腾的热血！
“但……” 石昊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实质的闪电，穿透空间，直视霍雨浩的双眼！那眼神中，不再是单纯的杀意，而是沉淀着一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心悸的……责任与守护！
“前提是……”
“你们……都要……平安无事！”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贝贝师兄要平安！徐三石师兄要平安！和师兄要平安！楠楠、萧萧、冬儿……都要平安！”
“我姐……更要平安！”
“还有你……雨浩！” 石昊的目光死死锁定霍雨浩，“你……也必须平安！”
他一步踏前！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了霍雨浩！一股如同洪荒巨兽般的恐怖威压轰然降临！并非针对霍雨浩，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不容置疑的意志！
“我石昊……可以死！”
“但你们……不行！”
“你们……是我石昊的兄弟！是我的亲人！是我……在这世上……最在乎的人！”
“安澜俞陀……想动你们……”
“除非……”
“从我石昊的尸体上……踏过去！”
他猛地伸出手！并非攻击！而是……重重地、用力地……拍在霍雨浩的肩膀上！
那力量！沉甸甸的！带着千钧重担！带着不容置疑的托付！
“所以……”
“收起你那点小心思！”
“不准去葬魂渊！”
“不准去碰那个空间节点！”
“不准……再以身犯险！”
石昊的声音如同惊雷！在霍雨浩耳边炸响！
“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史莱克！待在唐门！”
“提升实力！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大家！”
“等我……”
石昊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望向那遥远的、埋葬着血仇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冰冷如霜！
“等我……把灵儿彻底治好！”
“等我……恢复到……足以碾碎他们的……巅峰状态！”
“等我……亲自去……”
“把他们的狗头……拧下来！”
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霍雨浩。眼中的锐利锋芒缓缓收敛，重新化为深潭般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蕴含着比任何咆哮都更加令人信服的……力量！
“只有这样……”
“我才能……放心的……去复仇！”
“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才能……让你们……不会因为我……再流一滴血！”
霍雨浩被石昊那番话震得心神俱颤！他看着眼前这个乌发黑袍、眼神沉静如海、气息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师兄！看着他眼中那份沉甸甸的、超越个人仇恨的……守护与责任！看着他拍在自己肩上那如同山岳般沉重的力量！
他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昊哥的平静……不是懦弱！不是退缩！
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可怕、也更加……令人心折的……蜕变！
他将那焚天的怒火！刻骨的仇恨！都强行压在了心底！如同淬火的精钢！百炼成钢！只为……在关键时刻！爆发出足以焚尽诸天的毁灭力量！
而他此刻所做的一切隐忍！一切克制！都是为了……守护！守护他所珍视的一切！守护他们这些……他视若生命的亲人兄弟！
霍雨浩的喉咙有些发堵。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中再无一丝质疑和冲动，只剩下无比的信任和……坚定的支持！
“昊哥！我明白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无比坚定，“你放心！我们……都会好好的！等你！等你带着灵儿姐姐……一起回来！”
石昊看着霍雨浩眼中那重新燃起的、却更加沉稳的光芒，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带着欣慰、带着信任、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的笑容。
他收回手。转身，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轻轻抿了一口。动作从容而平静。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话语，只是寻常的叮嘱。
——————————————————————
医疗室内充盈着柔和却稳定的生命之光，空气里弥漫着琉璃药罐里顶级灵植萃取液特有的、略带苦涩的草木清香。白得刺目的纯净床单上，火灵儿安静地躺着。她身上那件醒目的黑底金焰凤凰长裙已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没有任何标记的素净红色袍服——这是石昊找马小桃特意准备的，或许潜意识里，他还固执地想要留住一丝她过去的痕迹。
石毅静立在角落的阴影里，重瞳隐在低垂的眼睑下，气息沉寂如渊。石昊则坐在床边的矮凳上，身体微向前倾，那双曾令神明战栗、此刻却布满血丝的眼眸，一眨不眨地锁在火灵儿脸上。她胸口的致命伤在石毅带来的真火丹和史莱克庞大资源的合力下，已奇跡般地愈合，只余下一道浅淡的、新肉长出的粉痕。苍白的脸庞也渐渐恢复了一丝生气，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柔弱的扇形阴影，呼吸均匀悠长。
自从断魂崖那场痛彻心扉的雪夜之后，时间仿佛被拉长扭曲。石昊记不清守了多久。
就在这时。
床榻上的女孩，那两道鸦羽般的长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石昊的呼吸骤然停滞，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他身体瞬间绷紧，目光炽烈得几乎要在她脸上烫出印痕。石毅也从阴影中无声地踏前一步，目光骤然锐利，重瞳深处闪过难以察觉的精芒。
下一秒，火灵儿的双眼，猛地睁开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瞳孔是熟悉的、宛如最纯净琥珀般的金色，却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温暖灵动，也没有了冰冷孤戾的黑暗火焰，只剩下一片全然陌生的、纯净的空洞与迷茫，倒映着医疗舱顶冰冷的照明光芒。
然后，毫无预兆地——
“啊——！！！”
一声撕裂寂静、充满了极致惊悸与恐惧的尖叫，骤然从她口中爆发出来！那声音尖锐得刺破耳膜，饱含着深入骨髓的恐慌，仿佛从噩梦中惊醒却沉沦在更大的未知恐惧中。她整个人如同被电流击中般猛地弹坐而起，瘦弱的身体在宽大的红袍中剧烈颤抖，双手死死抱住头，指甲几乎要嵌入发丝。
“走开！别碰我！你们是谁？！这是什么地方？！”尖叫声中混杂着破碎的哭喊，她的眼神疯狂地扫视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冰冷的金属舱壁、散发着微光的灵能导管、空气里陌生的药草气味……每一样都让她瞳孔紧缩，如同受惊的幼兽，充满了原始的抗拒与无助。
石昊的动作彻底僵住了，刚刚涌起的所有激动、所有重逢的幻想，都在这一声尖叫中被狠狠击碎。他伸出的手凝固在半空，指尖距离她的手臂仅有寸许，却像是隔着一道无形的天堑。那张俊逸非凡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难以置信的灰白。他看着她惊恐万状的眼神，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属于他的痕迹，也没有属于那个黑暗火凰的狂暴，只有一片纯粹的、将他彻底排斥在外的陌生恐惧。
“灵儿……”他的喉咙干涩发紧，只艰难地挤出一个名字，声音低哑得像是在砂纸上磨过。
但这呼唤，非但没能平息她的恐慌，反而像是刺激了她。火灵儿（或者说，此刻这个完全空白的灵魂）更加激烈地蜷缩起来，死死地抱着膝盖，金色的眼眸死死盯着石昊，又惊惧地瞟向角落那个气息沉凝得可怕的男人（石毅），眼泪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滚落，砸在素净的红袍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不……我不认识你们……我不叫灵儿……”她用力摇头，长发凌乱地散在苍白的脸颊旁，声音破碎而颤抖，“我是谁？这里是哪里？我好怕……头好痛……”
最后的问句，她说得极其微弱，带着一种孩童般的无助和彻底迷失的茫然。她茫然地抬眼看向石昊，那空茫的金色瞳孔深处，只剩下纯粹而巨大的疑问——以及，深不见底的陌生。
石毅的重瞳微微眯起，冰冷锐利的目光扫过她的灵魂波动，最终锁定在她空无一物的眼神上。他缓缓地、几不可察地对石昊摇了摇头，打破了石昊心头最后一丝微弱的侥幸：记忆已如被蛮力抹平的沙画，寸寸成灰，杳无踪迹。
那空洞的眼神，那无边的恐惧与陌生，此刻清晰地烙印在石昊的瞳孔深处，也狠狠烙印在了他的灵魂上。房间里只剩下女孩压抑的、断断续续的低泣，以及石昊那如同被生生剜去心脏、空荡荡的、沉重的死寂。她记得如何恐惧，记得身体的疼痛，却忘记了所有关于“火灵儿”和“黑暗火凰”的一切，连同她与他之间，那跨越生死、铭刻在灵魂最深处的过往。
碎片散落一地，捡不起，也拼不回。她眼中那片陌生的空茫，将石昊死死钉在了名为“失去”的断崖边缘。
“不是伪装。”石毅陈述着冰冷的事实，不带丝毫感情，“重瞳之下，无所遁形。她的灵魂……有巨大的、法则级别的创伤印记，混乱而残缺。确实是空白了。”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地上颓败跪倒的弟弟，补充了一句如同重锤的话，“连‘黑暗火凰’的那段混乱记忆……也一并消失了。干净得……就像从来没经历过这一切一样。”
石毅的目光停留在石昊剧烈颤抖的脊背上片刻，最终移开，落到窗外那片灰白色的天空。他负手而立，指间一枚用于温养伤体的稀有药玉丸，在他指尖的微微用力下，“啪”地一声，悄然化为了细碎的齑粉，簌簌落下。房间里，只剩下女子压抑的啜泣声，和一个男人无声崩塌的绝望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