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
“安澜！俞陀！停手！把她还给我——！”
“把她还给我啊——！”
“我杀你们！灭你全族！碎你世界！啊——！！”
他如同暴怒疯狂的神魔，双拳不顾一切地砸向那片已经愈合、却依旧留有裂痕痕迹的小世界壁垒所在的位置！拳头瞬间皮开肉绽，染血的指骨砸在上面，发出沉闷的砰砰巨响！混合着他的痛哭与诅咒！
“停下！你给我停下——！”
“灵儿啊！停下啊——！”
安澜小世界核心深处。
火灵儿发出那最后的神念，身体彻底失去了所有力量，也耗尽了所有意识支撑。在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刻，她的目光死死锁定了壁垒裂缝外，那个如同疯魔般绝望哭喊、用血肉之拳捶打虚空的模糊身影。
她苍白的、沾着血和泪的唇角，极其微弱地、极其用力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笑，而是——不舍。永恒刻骨的不舍。
石昊……活下去……
安澜冷漠地瞥了一眼彻底失去意识的火灵儿，如同看着一具尘埃。金色袖袍猛地一挥！那片翻滚的混沌核心陡然爆发出无与伦比的时空波动！光芒瞬间将他和俞陀的身影，连同那核心混沌中的红衣女子，彻底吞没！
嗡——！！！
那原本悬浮在倒置小世界中心的混沌光点，带着整片破碎的山河、凝固的苍穹、以及那抹消失在其中的火红，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瞬间隐没于虚空之中！原地只留下一片急速闭合、翻滚着混乱气息的空间涟漪！
彻底……消失了！
“吼啊啊啊啊啊——！！！”
亲眼目睹那最后的红点彻底消失的瞬间！石昊那最后一丝强撑的意志彻底崩断！绝望的哀嚎变成了疯狂的嘶吼！一股无法形容的狂暴、毁灭一切的气息不受控制地从他残破的躯体内轰然爆发！
噗通！
他双膝重重砸在混沌气流翻涌的虚空之中，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脊梁的巨神，彻底佝偻下去！双手死死扣着自己的头颅，指甲深陷头皮！污血混着泪水顺着指尖汹涌而下！染红了头发，染红了混沌。
“灵…灵儿……” 嘶哑到如同破风箱的声音，每一次喘息都带着令人心碎的血气。“安澜……俞陀……” 牙齿咬碎，咀嚼着这两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血与毒！
他猛地抬头！赤红如血的双眼死死盯着那空无一物的、安澜小世界消失的方位！那里只有混沌，发出一声比混沌飓风更加绝望凄厉、更加悲怆怨毒的哀鸣！仿佛要将整个心脏、整个魂魄都吼碎在这永恒的虚无里！
冰冷的空洞感骤然消退，却又被另一种更加绝望、令人窒息的死寂彻底填满。
那凝固般的窒息感猛地一松。
石昊的身体因骤然失重而向前一个趔趄，脚下不再是坚硬冰冷的安澜世界黑原，而是踩在了松软的、带着草木腐朽气息的土壤上——那片他们最初误入乾坤问情谷前的山谷林地。
光，是暮色残阳余烬的昏黄，刺得人眼睛生疼。风，是带着血腥味和未散寒气的山风，刮在脸上如同钝刀。
整个世界仿佛被强行撕裂后又粗暴缝合，留下狼藉的断木、崩碎的山岩和能量冲击后焦黑的痕迹。霍雨浩、王冬儿、马小桃、王秋儿、徐三石、贝贝、唐雅、萧萧、和菜头、江楠楠……所有在雪域中被分散的伙伴，此刻都被突兀地抛回了这里。每个人都脸色惨白，身上带着或多或少的伤势和寒霜，眼神中还残留着未被冰雪融化的惊魂未定。
马小桃刚稳住身形，不顾魂力枯竭的虚弱感，发疯般地抬头四顾，撕心裂肺地呼喊：“石头！石头！灵儿！”她的凤凰圣焱在周身明灭不定，如同濒死挣扎的火苗。
王冬儿紧紧抓着霍雨浩的手臂，两人的目光急切地扫过四周，脸上血色褪尽。
贝贝猛地抬起头，感应着周围的能量波动，眼神锐利中带着一丝不祥的预感：“不……小雅！小心！有……血腥味！很重的……神性血气！”他猛地将唐雅拉入光明圣龙的庇护之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混乱与心悸中，下意识地、带着最后一丝侥幸地……
投向了山谷最前方那片小小的空地。
那里……
唯有一人。
一个背影。
那不再是顶天立地的盖世神明，不再是威震乾坤的雷罚天尊。
他只穿着残破的、沾染着大片大片已经凝固发黑、如同最深沉墨迹般的污秽血痂的白色内袍——那是他雷帝战衣下最后的衣物。银白色的雷帝甲胄早已在对抗虚无通道和安澜挪移时被强行剥离，不知所踪。曾经覆盖全身、象征着无上威严和力量的雷霆，此刻只剩下断口处残留的、黯淡至几乎熄灭的电弧光芒。
他佝偻着腰背，仿佛一座被抽走脊梁、即将彻底崩塌的雪峰。左手垂在身侧，五指微微弯曲，却空落落地悬着，残留着用力抓握却终究滑脱的绝望指痕，还有被空间碎片割裂的淋漓伤口。右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心口，手臂上的肌肉因过度用力而剧烈痉挛、颤抖着，手背上青筋暴起，关节白得发青。那捂住的姿势如此用力，以至于尖锐的指骨都似乎要透过单薄的衣料，狠狠楔入自己的胸膛！仿佛那里有一个正在疯狂吞噬他血肉、灵魂和所有生机的巨大黑洞，他只能徒劳地用手死死按住，妄想堵住那流逝的一切。
巨大的、贯穿了左侧腰腹的恐怖伤口，如同被粗暴撕裂的巨大裂口，凝固的金红色神血结成了厚厚的血痂，像一块块丑陋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破碎神玉粘附在伤口周围。伤口本身并未完全愈合，隐隐还能看见其下被绞碎、冻结的脏腑边缘！一丝丝灰黑色、充满腐朽诅咒气息的诡异能量，如同无数细小的、活着的蛆虫，在伤口深处翻滚、扭动，每一次蠕动都让石昊整个佝偻的身躯猛地一阵剧烈抽搐！他跪坐在地，双膝深深陷入地面的泥土之中，每一次抽搐都让身下的土壤晕开一片更深、更暗的湿痕——那是混着冷汗的、淡金色神血不断从伤口深处被诅咒之力挤压渗出。
但他所有的痛楚痉挛，都比不过他此刻的姿态。
他深深低着头，如同一个犯下滔天罪孽而祈求宽恕的囚徒，又像一个被抽走灵魂后仅剩躯壳的空洞木偶。长长的、散落的墨色发丝沾满了汗渍和尘埃，湿漉漉地垂落下来，遮挡住了他全部的表情。只有那紧绷的下颌骨线条，在昏黄的暮色光影下，勾勒出比万载玄冰更坚硬、也更绝望的弧度。死寂！如同永恒的极夜降临！他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气息波动，甚至连灵魂都似乎被一同抽走，只剩下不断从伤口渗出的温热血珠，和他胸腔深处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绝望呼吸的微颤。
风卷过山谷，带起几片枯叶，打着旋落在他的脚边，又很快被地面残留的微弱雷霆余烬灼成黑灰飘散。
然后……
所有人的目光，被死死钉在了他紧捂心口的右手之下，那指缝边缘露出的——
一点微弱的、在昏暗中却依旧无比刺目的赤红色泽。
那是一根断裂的、凤首形状的赤玉发簪。
簪身已然断裂成两截，却依旧被石昊死死地握在掌心，按在那不断流血的、最靠近心脏的位置！赤玉温润的质地映着天光，簪首的凤鸟仿佛欲火展翅，却终究凝固在折翼的姿态。簪尾处，沾着几缕细长柔顺、同样泛着微弱火光的发丝。簪尖断裂的茬口，则清晰地残留着一抹暗金色、已经凝固干涸的——那是火灵儿被安澜长枪刺穿时，洒落其上的凤凰心之血！
噗通！
霍雨浩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胸口，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脚步踉跄，被王冬儿死死扶住才没有倒下，两人眼中瞬间涌上巨大的恐惧和无边的心痛。
马小桃的凤凰圣焱猛地失控爆散，如同被掐灭了所有光热的残烛！她嘴唇剧烈地颤抖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直到后背重重撞在一棵焦黑的树干上，才仿佛找到支撑点，整个人却如同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顺着树干缓缓滑坐在地，双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指缝间溢出痛苦到极致的呜咽声！
“……” 王秋儿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金色的龙瞳瞬间蒙上了一层厚重的、无法化开的灰暗水汽。黄金龙枪沉重地拄在地上，枪尖深深刺入泥土，如同主人钉在原地、承受着同样巨大的冲击。
贝贝、徐三石、萧萧、和菜头、江楠楠、唐雅……所有人都僵在原地，如同瞬间被抽干了魂魄的泥塑木偶，难以置信地望着那根断簪，望着石昊那如同凝固在永恒悲痛中的姿势。
山谷只剩下风声，如同天地在此刻也屏住了呼吸。
“呃……咳……”
极致的死寂中，石昊紧捂心口的右手下，猛地溢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撕裂的闷咳！一大口混杂着细小内脏碎块和灰黑色诅咒气息的暗金色脓血，再也控制不住地从他紧捂的手掌指缝里狂涌而出！浓稠的血喷溅在身前的草地上、泥土上，还有……那根被他死死攥在掌心、按在血肉里的赤玉断簪之上！
断簪上的凤凰血印被新的神血晕染、覆盖，两种血脉在这一刻，以一种无比凄厉的方式，灼热又冰凉地交融在了一起！
这个咳血的剧颤，如同一个信号！
石昊那如同冰封般僵硬的头颅，猛地……抬了起来！
暮色的光终于打在了他的脸上。
那是一张怎样破碎的脸啊！
昔日如谪仙般清俊绝伦的容颜，此刻彻底扭曲！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揉碎后又丢弃在寒风中的画卷！那双曾映照万古星辰、洞穿诸天神魔、燃烧焚天怒火的眼睛——此刻猩红一片！眼球完全被密密麻麻、凸胀欲裂的血丝彻底覆盖、填满！眼眶裂开！赤红的血泪如同滚烫的熔岩，源源不断地顺着那狰狞的眼角纹路，冲刷而下！在满是尘土和汗渍的脸上，冲刷出两道惨烈又狰狞的血痕！
而那双裂开的眼睛里……
没有恨！没有怒！甚至没有先前那斩裂天地的狂暴！
只剩下……
无边无际的、如同黑洞般要将整个宇宙星辰都彻底吞噬进去、再碾碎成永恒虚无的……
巨大的绝望！
以及这种绝望之下，那即将彻底崩塌的、如同孤雏失母般最原始的……
失却了一切的极致恐惧！
“呵……呵……” 破碎的、带着浓厚血腥味的短促喘息声从他裂开的唇角溢出。
“灵……儿……” 第一声呼唤，如同从最深的地狱岩浆里捞出，沙哑破碎得不成调子，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肉被撕裂摩擦的痛楚。
下一秒！
“啊啊啊——！！！”
一声足以让日月失光、星辰震裂、让整个山谷所有树木都簌簌发抖的、撕裂灵魂的绝望咆哮，如同积蓄了亿万载的末日火山，猛地从石昊口中爆发出来！
这不再是人的嘶喊，而是被挖走了心脏、抽去了灵魂的巨兽发出的最终悲鸣！是困在无间炼狱最深处的囚徒永不超生的绝望诅咒！是失去了所有星辰坐标后坠入永恒黑暗中的神灵发出的泣血哀恸！
他猛地松开了紧捂心口的右手！不再顾忌那喷涌着黑金色血液的伤口！任由那代表着生命流逝与诅咒啃噬的空洞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任由内脏碎块随着血沫汹涌而出！
双手如同最虔诚也最绝望的信徒，死死捧起了那根染血的、温热的、却唯独失去了主人的断簪！十指的指甲因用力过猛而翻卷出血肉模糊的伤口！他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气力，将那带着她最后气息、染着她心血也沾满他自己神血的断簪，如同捧着一片随时会碎裂的、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琉璃火种，死死地、死死地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断裂的赤玉簪尖，硬生生戳进了他心口附近刚刚咳血而出的伤口边缘！冰冷的玉石棱角刺入皮肉！与翻卷的血肉混合！更多的血瞬间涌出！浸透了簪身！他毫不在意！
“灵……儿……！”
呼唤声破碎如絮，带着血泡的咕噜声。
“回……回……”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倒气声，破碎的眼眶中，赤红的血泪混合着绝望的液体汹涌而下，冲刷着断簪，冲淡了上面殷红与暗金的界限。
“回……来啊！！”
最后一声，是哀求！是绝望！是撕裂了自己喉咙的野兽在泣血！
噗通！
他再也支撑不住那被掏空了脊梁和灵魂的身体！如同被斩断了所有牵线的傀儡，双膝重重砸落在地！不是跪！是轰然倒塌！那弯曲的脊背再也无法撑起擎天意志！他的头深深地磕了下去！额头狠狠砸在冰冷僵硬、沾满自己神血和爱人气息的泥土之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那根被他死死抱在怀里的断簪之上！仿佛要用自己的整个生命去感受那上面残留的、最后的……属于她的温度！
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如同濒死的鱼，在焦土上最后的挣扎！每一次抽搐，腰腹的贯穿伤就涌出更多混着诅咒气息的黑血，浸透身下的大地！每一次抽搐，那被他按在伤口上、死死攥在心口的断簪，就在血肉模糊中更深一分！每一次抽搐，那绝望到超越极限的、如同婴儿失母般的呜咽与夹杂着内脏碎片的呛咳与破碎呼喊，便更压抑也更凄厉地从他紧贴地面的喉间挤出！
“灵儿……”
“灵儿……”
“灵儿……”
一声声，一遍遍。血和泪混合着泥土尘埃塞满口鼻，那呼唤声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只剩下纯粹到令人心碎的绝望音节……直到彻底沉没在他剧烈抽搐的身体和无边无际的血泊泪海之中。
山谷的风，呜咽着吹过，卷起血色的尘埃。
暮色最后一丝余晖，沉重地、悲伤地，落在他蜷缩在尘埃里、卑微祈求着爱人归来的颤抖背影上。
这片大地，最终只留下了一道凝固在无声血泊中的……深深叩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