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身影
哗啦啦的水流声在狭小的厨房里回荡，清凉的水珠溅在石昊微烫的脸颊上，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他低着头，用力搓洗着竹篮里最后一颗沾了泥的番茄，仿佛要将刚才院门口那场鸡飞狗跳的“逼婚”闹剧，连同马小桃那灼人的热情和徐三石猥琐的笑声，一起搓进下水道。
指尖感受着番茄光滑微凉的触感，水流带走泥土，也稍稍冲淡了些心头的烦躁。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把洗干净的番茄放进旁边的沥水篮——
厨房那扇被他刚才“砰”一声关上的木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没有脚步声，没有魂力波动，甚至没有门轴转动的吱呀声。仿佛一阵清风拂过，门扉便自然滑开一道缝隙。
石昊洗番茄的动作猛地顿住！一股极其熟悉的、带着清冽草木气息的寒意，如同初冬的薄霜，无声无息地弥漫进这间充满烟火气的厨房。
他缓缓抬起头，水珠顺着他湿漉漉的额发滑落，滴在眼睫上。透过朦胧的水汽，他看见门口逆光处，站着一个身影。
一身裁剪利落的月白色劲装，衬得身形挺拔如修竹。墨蓝色的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几缕碎发垂落在光洁饱满的额前。那张脸清俊得近乎冷冽，眉眼如画，鼻梁高挺，薄唇微抿，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矜贵与疏离。正是王冬。
他抱着双臂，斜倚在门框上，姿态闲适。那双漂亮的、如同蕴藏着星河的眸子，此刻正微微眯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似笑非笑的光芒，精准地落在石昊那张还残留着水渍和一丝未褪尽红晕的脸上。
厨房里只有水流声在响。
石昊握着那颗湿漉漉的番茄，水珠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滴落在水槽里，发出清脆的“滴答”声。他看着门口那个清冷的身影，心头警铃大作！一股比刚才被马小桃“锁喉”时更强烈的、名为“麻烦”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果然！
王冬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那笑容清浅，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的……玩味？
他直起身，动作优雅地迈步走进厨房。月白色的靴子踩在沾着水渍的石砖地面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他走到水槽边，距离石昊只有一步之遥。清冽的气息混合着厨房里残留的油烟味，形成一种奇异的氛围。
他微微俯身，那张清俊得过分的脸凑近石昊，漂亮的眼眸里闪烁着促狭的光芒，声音不高，却如同冰珠落玉盘，清晰地敲打在石昊紧绷的神经上：
“石头，海神缘……”
石昊头皮瞬间发麻！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将手里的番茄往沥水篮里一扔！动作快得带起一串水珠！同时脚下发力，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厨房通往小院的后门方向猛冲！
“不去！”
两个字，斩钉截铁！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然而，他快，王冬更快！
就在石昊身形启动的刹那，王冬那双漂亮的眼眸里寒光一闪！他并未移动脚步，只是看似随意地抬起了右手！
嗡！
一层极其淡薄、却凝练如实质的淡金色光膜，瞬间在他身前展开！光膜不大，刚好封死了石昊冲向小院后门的路径！光膜上流转着玄奥的符文，散发着神圣而坚韧的气息——光明女神蝶武魂的防御魂技！
石昊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他猛地一个急刹，鞋底在湿滑的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险之又险地停在距离那层淡金光膜不足半尺的地方！他甚至能感受到光膜上传来的、带着光明净化之力的微热气息！
他被迫停下，猛地扭头，看向王冬！清俊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被逼急了的暴躁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愕然！王冬居然在厨房里用魂技？！为了堵他？！
“必须去。”王冬的声音依旧清冷平静，仿佛刚才那个瞬间施展魂技封路的人不是他。他放下手，那层淡金光膜悄然消散。他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看着石昊，眼神里是那种“我看你能往哪跑”的了然。
石昊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看了一眼近在咫尺却无法通行的后门，又看了一眼厨房唯一的出口——那扇正对着院子的前门！门外隐约还能听到马小桃和徐三石他们压低的笑语！
前有狼（王冬），后有虎（院里的八卦团）！
他猛地一咬牙！不进不退！反而朝着厨房内侧、那巨大的、堆满了锅碗瓢盆的灶台区域冲去！试图利用复杂的灶具和堆叠的食材作为障碍！
“没用。”王冬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紧随其后！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石昊试图绕过的路径上！动作优雅迅捷，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从容！他并未再使用魂技，仅凭精妙的身法和预判，就再次将石昊堵在了灶台和墙壁的夹角！
石昊被逼得一个急转弯，差点撞翻旁边一摞刚洗好的青花瓷碗！他手忙脚乱地扶住碗碟，惊出一身冷汗！这些可是他好不容易淘换来的宝贝！
“冬哥！”石昊终于忍不住了，他背靠着冰冷的灶台壁，看着步步紧逼、眼神玩味的王冬，声音带着一丝被逼到墙角的无奈和……微弱的求饶意味，“算我求你了！放过我行不行？我对那什么鹊桥大会真没兴趣！”
“不行。”王冬的回答干脆利落，毫无转圜余地。他微微歪着头，墨蓝色的发丝垂落，那张清冷的脸上此刻竟带着一丝极其罕见的、近乎恶劣的促狭笑意，“霍雨浩不在，我得替他看着你。终身大事，马虎不得。”
“冬爷！”石昊几乎是吼出来的！这称呼都出来了！他试图从侧面突围，却被王冬一个轻巧的滑步再次封死！两人绕着那巨大的、冒着袅袅热气的炖汤砂锅，开始了一场无声的追逐！
石昊身形灵活，如同游鱼，在锅碗瓢盆的缝隙间穿梭腾挪，试图摆脱。王冬则如同附骨之疽，月白色的身影飘忽不定，每一次都精准地预判到石昊的动向，或挡，或截，或逼！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清冷的优雅，却将石昊逼得狼狈不堪！
“我不去！”
“必须去！”
“冬哥！”
“没用！”
“冬爷！”
“叫外公都没用！”
两人的声音在狭窄的厨房里此起彼伏！石昊的声音从无奈到抓狂，从求饶到悲愤！王冬的声音则始终清冷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哐当！石昊为了躲避王冬的拦截，脚下一个趔趄，手肘不小心带倒了灶台边一摞刚摞好的白瓷盘！盘子稀里哗啦摔了一地！碎瓷片四溅！
“我的盘子！”石昊心疼得脸都绿了！
王冬动作一顿，看着满地狼藉，清冷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石昊抓住这瞬间的空隙！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一个矮身，从王冬身侧的空隙里钻了过去！目标直指厨房最里面那个巨大的、用来存放碗碟的乌木立柜！
他冲到柜门前，手忙脚乱地拉开柜门！里面空间不小，堆满了各种碗碟盆罐。他看也不看，一头就扎了进去！然后反手“砰”地一声！用力关上了柜门！
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
厨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炖汤砂锅里汤汁翻滚的“咕嘟”声，以及……乌木立柜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像是碗碟被碰撞的细微声响，还有……某人压抑着的、带着劫后余生般庆幸的……粗重喘息声？
王冬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还在微微晃动的乌木柜门。他清俊的脸上，那丝促狭的笑意终于彻底漾开，如同冰湖解冻，春水初生。他抬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自己光洁的下巴，墨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忍俊不禁的光芒。
他缓步走到柜门前，抬手，屈指，在那厚实的乌木门板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
叩！叩！叩！
声音清脆，在寂静的厨房里格外清晰。
柜门里的窸窣声和喘息声瞬间消失了。
王冬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笑意，慢悠悠地响起，穿透厚重的柜门：
“石头，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海神缘……你跑不掉的。”
柜门里，一片死寂。
只有炖汤的“咕嘟”声，依旧在灶台上欢快地响着，蒸腾的热气模糊了柜门上精美的雕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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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木柜门厚重沉实，隔绝了厨房里大部分的光线和声响。狭小密闭的空间里弥漫着陈年木料、桐油和碗碟陶器特有的、略带潮湿的混合气味。石昊蜷缩在柜子最深处，后背紧贴着冰凉的柜壁，身前是堆叠得不算整齐的碗碟盆罐，硌得他腿脚发麻。
他微微喘息着，刚才那番夺路狂奔、狼狈钻柜的剧烈动作让心跳还有些急促。额角渗出的细汗在黑暗中沿着鬓角滑落，带来一丝冰凉的痒意。他抬手抹了一把，指尖触碰到自己微烫的脸颊，那热度一半是急的，一半是……羞的。
柜门外，一片寂静。
但石昊知道，王冬没走。
他甚至能想象出王冬此刻的姿态——大概就倚在柜门外不远处的灶台边，抱着双臂，那张清俊得过分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漂亮的、如同蕴藏星河的眸子，正带着洞悉一切的、玩味的笑意，静静地“盯”着这扇紧闭的柜门。
那无声的注视，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压迫感。
“石头，”王冬清冷的声音果然再次响起，穿透厚重的柜门，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贴着耳朵说话的清晰感，不急不缓，“柜子里……舒服吗？”
石昊：“……”
他抿紧唇，没吭声。舒服？舒服个鬼！腿麻了！腰也酸！碗碟硌得慌！空气还闷！但他更不想出去面对王冬那副“我看你能躲到几时”的表情！
“海神缘的帖子，我已经替你领了。”王冬的声音继续传来，如同魔鬼的低语，“就在我手上。你不出来，我就一直拿着。拿一天，等一天。拿一年，等一年。”
石昊的呼吸一滞！他几乎能想象出那张印着海神湖鹊桥图案、烫着金边的帖子在王冬指间把玩的模样！一股憋闷的烦躁感再次涌上心头！他烦躁地动了动身体，膝盖不小心撞到身前一个叠放的大陶碗，发出“哐”的一声轻响。
柜门外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不可闻的轻笑。
石昊的脸更烫了！他猛地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不去想王冬，不去想海神缘，不去想外面那群等着看热闹的家伙！
黑暗，成了他唯一的庇护。
他放慢呼吸，试图将意识沉入这片狭小的、与世隔绝的黑暗里。心跳声在耳边放大，血液奔流的细微声响仿佛也清晰可闻。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柜壁粗糙的木纹，带来一丝真实的触感。
就在这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被遗忘的……暖意，如同沉入深海的星火，毫无征兆地，在他心湖最深处……悄然亮起。
那暖意很淡，很遥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时光的力量。
恍惚间，黑暗不再是柜子的黑暗。
眼前仿佛铺展开一片……更加深邃、更加浩瀚、更加……炽热的景象？
是……火？
不，不是具体的火焰。是……一种感觉。
一种……被温暖包裹的感觉。不是灶火的燥热，不是阳光的灼晒，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如同初阳融雪般的……熨帖。
他仿佛看到……一片无垠的、翻滚着赤金色流浆的……海？或者……是燃烧到极致的……霞？
在那片炽热的光影中央，似乎……伫立着一个身影？
很模糊。看不清面容，辨不清衣着。只有一个朦胧的、被光晕包裹的轮廓。
但那轮廓……却带着一种让他灵魂都为之悸动的……熟悉感。
一种……刻骨铭心的……熟悉感。
他看到……那身影似乎……在笑？
无声的笑。不是马小桃那种张扬爽朗的大笑，也不是唐雅萧萧那种清脆灵动的嬉笑。那是一种……更加内敛、更加温柔、如同春水初融、带着无尽包容与暖意的……笑靥。
他甚至……仿佛能“听”到那笑声？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感觉。一种如同温暖的风拂过心尖，带来细微震颤和酥麻的……感觉。
他看到……那身影似乎……在对他……伸出手？
一只……纤细的、仿佛由最纯粹的光焰凝成的手。指尖……似乎……缠绕着什么？
一抹……红？
像……像他手腕上缠绕的……那种红？
不……似乎……更鲜艳？更……灵动？像……跳跃的火焰？像……凝固的晚霞？
那抹红……在那只光焰般的手腕上……轻轻拂动……拂过他的……心尖？
带来一阵……滚烫的……悸动？
“石头？”
柜门外，王冬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似乎察觉到了柜内异常的沉默。那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眼前那片炽热朦胧的光影！
那片燃烧的霞海，那个温暖的笑靥，那只缠绕着红痕的光焰之手……如同被风吹散的流沙，瞬间破碎、湮灭！
石昊猛地睁开眼！
眼前依旧是柜内沉沉的、带着碗碟轮廓的黑暗。鼻尖萦绕的还是桐油和木料的气息。后背紧贴着冰凉粗糙的柜壁。膝盖被陶碗硌得生疼。
刚才……那是什么？
他心脏狂跳！比刚才被王冬追堵时跳得更快！更乱！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失落和莫名酸楚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胸腔！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那感觉……太真实了！真实得仿佛……刚刚失去！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在黑暗中，精准地摸向自己的左手手腕。
指尖触碰到那圈熟悉的、微微粗糙的布质触感——是那圈一直缠绕在他腕间的红丝巾。
他紧紧地、用力地攥住了它！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粗糙的布料摩擦着指尖，带来一丝真实的痛感。但那痛感，却奇异地……无法驱散心底那片骤然降临的、巨大的、冰冷的……空洞。
他攥着那圈红丝巾，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身体在狭小的柜子里蜷缩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股突如其来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和……失落。
柜门外，王冬的脚步声似乎靠近了些。
“石头？”王冬的声音带着一丝探询，清冷依旧，却似乎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关切？“你……没事吧？”
石昊没有回答。
他紧紧闭着眼，将额头抵在冰冷的柜壁上。黑暗中，只有他压抑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轻轻回荡。
他攥着腕间的红丝巾，仿佛攥着最后一点……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念想。
柜门外，王冬似乎也沉默了下来。只有炖汤砂锅里汤汁翻滚的“咕嘟”声，依旧在寂静的厨房里，单调而固执地响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