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败的唐门过往

明月照残旗,荒火燃暗尘

唐雅在史莱克预备队飞速突破的光芒下日益沉默,月光下的泪痕揭开千年唐门的绝响。

铁血宗勾结天斗城防军屠戮唐门满门,玄天宝录在她怀里染透父母的血。

当石昊掌心燃起朱雀真火照亮她眼中的绝望,一句“替你抢回来”碾碎了长夜的死寂。

夜幕如同浸透了墨汁的天鹅绒,沉沉覆盖着史莱克学院。白日里预备队员们跟随玄老修炼的叱咤声、魂力激荡的爆鸣声都已沉寂,唯有远处海神湖粼粼的水波映着漫天碎钻般的星子,在幽暗中荡漾着微弱的银光。湖边的空气浸润了水汽,丝丝凉意沁入衣襟。

石昊提着一个竹木食盒,沿着湖岸碎石小径独行。白日里石记小厨炉火未歇,此刻周身仿佛还萦绕着人间烟火气。他的灵觉远超此界魂师,五感犹如探入幽潭的蛛网,蓦地捕捉到一点细微的异响——是极力压抑,却最终破裂在夜风里的啜泣。

脚步无声地转了个方向,穿过一丛叶片肥厚的观赏植物,湖畔长椅的轮廓映入眼帘。月色恰好泼洒在那处,将倚坐在长椅背上的纤细身影勾勒得格外清晰。

是唐雅。

白日里活力泼辣的小雅老师,此刻像一片被霜打蔫了的草叶,整个人缩在长椅最角落的阴影里,只有肩膀难以自抑地,小幅度地颤抖着。她死死地咬着下唇,牙齿深深陷入皮肉,试图将那抑制不住的呜咽重新堵回去。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徒劳地攥着拳,指甲在掌心掐出深深的月白印痕,而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却背叛了她的意志,不断从红肿的眼眶里涌出,顺着苍白失色的脸颊坠落,砸在她洗得发白的史莱克校服裤子上,洇开一小片一小片更深的暗色。

石昊心头微微一沉。这位小雅老师身上那股乐天知命的鲜活劲头,这些日子他早已熟悉。训练场上、石记小厨里,她总是最能活跃气氛、最能感染人的那个。可这份快乐的面具,此刻在无人处,彻底崩塌了。

他走近几步,脚步带起细微的沙砾声。唐雅猛地一僵,触电般抬手慌乱地擦拭脸颊,将头更深地埋下去,动作僵硬又仓惶。

“小雅老师?”石昊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栖息在湖面的水鸟。

唐雅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带着浓重的鼻音应声,甚至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啊…石头啊…这么晚还没休息?” 她试图起身,“我…我就是坐会儿,吹吹风…我这就回去了……”

一只沉稳的手掌轻轻按在她旁边的椅背上,一股无形的温暖气息悄然弥散,让她那试图逃离的动作和紧绷的神经奇异地微微一松。石昊没有追问,只是将那尚有余温的食盒放在她身边的长椅上。

“新包的荠菜鲜肉馅儿,” 他声音平和如常,“想着预备队操练辛苦,给小雅老师和贝贝师兄送夜宵的。”

沉默在空气中弥漫,只有远处细微的水波轻轻拍打着岸堤。

忽然,一滴滚烫的液体再次重重砸落在唐雅紧紧交握的手背上,烫得她一颤。

“…石头…你说,” 她抬起头,泪水彻底决堤,冲垮了最后强撑的堤坝,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像我这样的废人…留在史莱克还有什么意思?”她手指用力掐着自己手臂,骨节泛白,“你们在玄老的教导下,魂力一天一个样…尤其是贝贝…他已经突破魂王了…” 她的话语破碎得像被狂风撕扯的叶子,每一个字都透着刺骨的绝望,“我这个空挂着老师名头的、修为止步不前的家伙,是不是…是不是只能成为他的累赘和负担?是不是…趁早离开,对他对大家都好?”

石昊在她身旁无声坐下。空间被夜风填满,带着湿润青苔的微腥气息。他望着湖面上那轮被水纹揉皱的白月亮,许久,声音低沉却清晰地在夜色中荡开。

“累赘?”他侧头看向身边泪眼婆娑的女子,眼中蕴着某种近乎纯粹的探究,“能建起‘唐门’这块招牌的人,会成为累赘?贝贝师兄提及‘暗器’时眼底那份崇敬,难道是假的?”

“唐门”两个字像带着刺骨的寒针,狠狠刺入唐雅的神经。她浑身剧震,猛地挺直了脊背,又颓然弯折下去,仿佛承受了无法言说的重击。她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抽搐起来,压抑了太久的悲鸣终于无法抑制地爆发出来。

“唐门…唐门没了啊…” 她哭喊着,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泪,“从我手中…没了!”

那尘封的过往,那几乎从不向贝贝以外人倾吐的血腥和背叛,在石昊那双仿佛能洞穿迷雾的平静眼眸注视下,如倒灌的苦海之水,裹挟着千钧之力,冲出了记忆的闸门,汹涌地拍击在这冰冷寂静的夜。

“你知道吗,” 唐雅的声音空洞而遥远,带着梦魇般的颤抖,“我们唐门…是万年前,‘海神’,‘千手斗罗’唐三先祖亲手创立的荣耀宗门!”

“万载之前,唐门暗器惊绝天下,孔雀翎穿云裂石,佛怒唐莲火焚八荒,阎王帖一令勾魂…” 她眼中短暂地迸发出一线烈火般的炽热光芒,那是先祖辉煌烙下的最后印记,“那时的天斗帝国…谁人不知唐门威风!皇宫深苑,亦供奉着先祖传下的神机!”

火焰只在眼底燃烧了一瞬,便被滔天的冰水彻底浇灭。她的声音瞬间低下去,干涩嘶哑:“可魂导器出现了…它造得更快,打得更远,普通人也能轻易催动…”

“唐门的光芒…暗了…弱了…” 她蜷缩着,仿佛在抵御着某种无声的严寒,“一代不如一代…到了我爷爷,父亲…唐门早已沦为天斗城一个籍籍无名、人丁稀落的旧式魂师家族…”

她的语调陡然变得尖锐而急促,带着刻骨的屈辱与恨意:“是‘铁血宗’!铁唐那个畜生,还有他儿子铁力!不知怎么买通勾结了天斗城防军的副统领…就在一个下着倾盆大雨的夜晚…”

唐雅的身体筛糠般抖动起来,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指甲死死抠进皮肤里。她猛地抬头看向石昊,月色下,那双眸子仿佛淬了血的玻璃,盛放着无边痛苦。

“城门卫队亲自带着路!‘轰隆——’!府门被狂暴的魂力直接碾碎!铁血宗那群豺狼虎豹…他们像潮水一样涌了进来!父亲只来得及把我一把推进书房角落的暗格里,塞给我…塞给我那个…”她浑身冰凉,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我刚缩进最深处…就听到…”

破碎的呼吸声夹杂着撕裂般的呜咽。

“我听到母亲的尖叫戛然而止!像被…被什么利刃瞬间掐断了脖子!” 她双目空洞,身体剧烈地痉挛,“然后…父亲…父亲在嘶吼…他们在书房门口打起来了…铁力的狂笑…还有刀…不,是制式魂导长枪!穿透血肉的声音…噗嗤…噗嗤…”

“书房门就在那一刻被撞塌了一角!我缩在狭小的空间里,只看到一道刺眼的魂导射线,比月光还惨白…穿透了父亲的后心!他最后望了一眼暗格的方向…轰然倒下…然后…然后那张脸…铁力那张狰狞的脸…堵住了那个破洞往里看…他还踢了踢我父亲的尸体…哈哈大笑!”

唐雅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却无法抑制从指缝间喷涌而出的悲恸啜泣,混合着令人心碎的“嗬…嗬…”倒气声。过了不知多久,她才像抽空了全身的骨头,瘫软在冰冷的长椅上,声音轻得像一缕破碎的游丝:

“是母亲…用身体死死卡住了那个暗格的活板机关…才…才没被发现…我在里面不知道躲了多久…外面只剩下死一样的寂静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我等到连雨水声都停了…才爬出来…”

那画面已然凝固成她灵魂上永不愈合的伤口——雨水中蜿蜒的血河浸透了青石板的每一道缝隙,母亲倒在冰冷的血泊里,身体早已僵硬,父亲蜷伏在不远处,后心一个焦黑的窟窿。他们至死都朝向对方的方向。冰冷的雨水冲刷不掉那浓烈的、属于至亲的血腥气。

唐雅绝望地闭上了眼,滚烫的泪水无声淌落:“整个唐家…整个唐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我抱着那本父母用性命护住的《玄天宝录》,像条野狗一样…在天斗城的污水巷里拼命跑…拼命躲…那铁血宗的追捕…城防军的搜捕…”

“是天佑我唐门,也是先辈英灵未远…” 她的声音里多了一丝近乎虔诚的微光,那是无尽黑暗里唯一透出希望缝隙的地方,“…让我遇到了隐居在天斗城的穆老…”

她的情绪渐渐从那种灭顶的绝望悲凉中抽离出来,但语气依旧沉重如铅:“是他…不仅救了我,庇护了我,用神力为我洗去了所有可能留下的追踪痕迹…更是他带我来到史莱克…也是在那里…我遇到了贝贝…”

提及贝贝,唐雅混乱的呼吸似乎找回了一丝规律。她深深吸气,胸口剧烈起伏,试图平复翻涌的心潮。目光落在脚边冰冷的石子上,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望向远方墨蓝色夜空下沉睡的巍峨楼阁,声音轻得像易散的烟尘:“贝贝他…他说要和我一起重振唐门…他那么优秀…前程远大…而我…”

绝望的潮汐又一次吞没了她最后的话语。她的手指无力地松开复又攥紧,指节处的皮肤被抠破,渗出点点殷红。

“石头…你说得对…我曾经是有宗门的人…一个本该光耀千古的宗门…” 唐雅惨然一笑,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可在我手里,它只剩下一片染血的废墟…一个徒留空响的名号…贝贝他何苦…何苦被这份沉重的过去绑着?”

夜风吹过湖畔的柳枝,发出的沙沙声在此时显得异常刺耳,仿佛无数叹息。

“铁血宗…” 石昊低沉的嗓音打破了凝滞的沉默。他没有转头,深邃的目光望向湖心最浓稠的黑暗。

唐雅心头一震,猛地对上他的侧脸。那张线条分明的面容上没有任何悲悯的波动,只有一种冷硬如万年玄冰的漠然。那双眼睛里跳跃的,并非惊讶或安抚,而是一簇沉寂火山底部正在缓缓苏醒的熔金之火,一种足以焚灭灵魂的、冷酷锐利的灼热。

“它叫‘铁血宗’,嗯?” 石昊的声音像打磨寒铁时发出的摩擦低吟,清晰而缓慢地刺入浓重的夜色,也刺穿了唐雅心头笼罩的灰暗迷雾。

“——名字我记下了。”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唐雅的仰视中投下足以遮蔽月光的暗影。他微微前倾,俯视着她满布泪痕和惊愕的脸庞,右臂的袖口无声滑落,露出腕间那圈艳烈如血的红丝巾。食指尖端蓦地腾起一小团摇曳的暖色火焰,其核心金白炽烈,边缘灼灼流转如同液态的火红琉璃——朱雀本源真火的投影!

那并非温暖灶膛里的火焰,而是蕴含着一丝洪荒暴烈意志的毁灭之光,瞬间灼烧干净了两人之间所有的湿冷和水汽,将夜风的呜咽都凝滞在半空。跳跃的火光不仅清晰地照亮了他线条冷峻的下颌,更深深刻入唐雅骤然收缩的瞳孔,将她眼底沉淀的所有绝望、恐惧和不甘的碎片,刹那间灼烧成一片无所遁形的空白。

石昊的唇线抿出一道利刃般的直线,字字清晰,砸落在寂静的水面和唐雅的心湖上,激起惊涛骇浪:“小雅老师,你守着这空山名号。”

那团朱雀真火在他指尖无声湮灭,余烬的金星残留在视网膜上,如同宣告的印章。

“剩下的。”石昊直起身,转身走向被夜色浸透的石板路,只留下一个背影,声音不高,却带着能将整个世界壁垒都撞碎的笃定,“——等我替你‘抢’回来。”

脚步踩碎枯叶,再无踟蹰。海神湖心那轮被揉碎千百遍的残月,此刻终于奋力拼合了一角苍凉的金辉,无声镀亮了他远去的肩背。

清冷的夜风似乎都被那双熔金般的眼睛逼退,唐雅脸上斑驳的泪痕被那束火光瞬间蒸干,只留下紧绷发白的皮肤。她眼睁睁看着石昊指尖那簇暴烈又神圣的朱雀真火无声湮灭,只留下视网膜上灼烧般的残影,和他那句掷地有声的“替你抢回来”。心湖像是被一块烧红的烙铁猛地摁下,既痛彻,又在刹那驱散了那片刺骨的冰寒。

然而,这滚烫的悸动只持续了一瞬。被点燃的希冀如同风中残烛,在沉重的现实面前剧烈摇曳起来,几近熄灭。

“抢…抢回来?”唐雅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带着难以置信的颤音。她甚至微微往前倾了倾身体,像是在黑夜大海中要抓住一根虚无缥缈的稻草。“石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铁血宗在天斗城如日中天!他们…他们有城防军做后盾!那些魂导器…冰冷的魂导射线…”

铁力那张堵在父亲书房破洞处狂笑的狰狞面孔、魂导武器撕开血肉时黏腻的噗嗤声、雨水都冲刷不尽的刺鼻血腥……这些画面如同深渊巨兽的血盆大口,在她刚刚腾起一丝希望时,猛地将她拖拽回去。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她手指死死抠住冰冷的木质椅背,指节青白。

“那是人命堆起来的根基!靠血浇灌出来的权柄!那是…” 她几乎是嘶吼出来,却又在最后几个字上戛然失声,那巨大的阴影和无力感沉沉压在她的舌根,让后面的话化作了更深沉的绝望呜咽,眼神里的光彻底黯淡下去。

石昊的脚步顿住。他没有立刻回应。静立在疏落的树影下,月光勾勒出他清瘦却挺拔的轮廓。湖畔重新只剩下水波舔舐岸石的单调声响,将唐雅破碎的抽泣衬得格外孤寂。

忽然,他转过身。

没有言语,只是俯身,探手拨开唐雅脚边长椅边缘石缝中那片虬结纠缠、在夜露中显得湿漉漉的青苔。动作不算轻柔,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笨拙。几根细草被他不小心连根带起,裹着湿黏的泥土。

月光吝啬地照亮这狭小的角落。石昊捏起其中一段草根——那是一株最寻常的蓝银草,瘦弱、细小,根须上还沾着墨绿的苔藓和暗褐的湿泥。它甚至不是完整的,只是被他粗粗一扒拉带出来的小小一段,纤细得仿佛一口气就能吹折。叶脉在黯淡光线下透着营养不良的黄绿色,耷拉卷曲着,毫不起眼,随时会在这寒夜里烂掉。

唐雅红肿迷茫的眼睛被动地落在那株不堪的小草上,不明白这少年此刻展示一株卑微野草的用意。悲伤和不解在她眼中交织。

石昊却完全无视了那草的卑微。他左手腕上的红丝巾在拂动衣袖间若隐若现,另一只手的指尖却悄然腾起一丝微弱到极致的气息。那不是之前暴烈霸道的朱雀真火,更像是一缕被极致凝练、驯化过的炽热本源。这缕气息极其内敛,无声无息地拂过那段纤细草根。

刹那间!

匪夷所思的变化就在唐雅的眼皮底下发生了!

那截沾满泥土、即将枯萎的细弱草根中,一股令人战栗的生命意志仿佛从沉睡万古中被唤醒!微弱的金芒在草芯深处炸亮,如同埋藏久远的神剑正渴望重见天日!枯卷的黄叶瞬间崩散成细微的光尘,取而代之的,是两片新叶——不,那不是叶片!那是两截纯粹的、由无上剑意凝成的虚影!

它们骤然伸展!一叶朝上,似欲刺穿墨蓝天宇!一叶向下,似要贯透九幽冥府!

嗡——!

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一股无形却足以撕裂心魂的锋锐剑气,猛然从这两叶虚影中爆发开来!它不是实体,却带着斩断星河、破灭万物的绝世锋芒,清晰地烙印在唐雅的感知中!仿佛那株前一秒还卑微得如同尘埃的小草,下一秒便能撑起苍穹、将漫天星辰劈成两半!

唐雅如遭雷击!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让她浑身汗毛倒竖,血液几乎在刹那冻结!然而,在这无边恐惧之下,一种更深沉、更蛮横的震撼如同地下熔岩,猛然冲垮了她的认知壁垒!那剑气虽无形,但她清晰地“看”到了!看到了一粒尘埃崩灭瀚海!看到了一株草摇曳间撕裂虚空、星斗成烬的太古幻象!

这股源于草叶深处的、足以令神明也为之侧目的霸绝剑意,仅仅爆发了一瞬,便悄然收敛。

指尖那缕牵引本源的气息也随之熄灭。

一切异象消失无踪。石昊掌中依旧躺着那截断根,除了叶芽似乎舒展了一些,看起来依然平凡卑微,甚至比刚才更加蔫头巴脑了。

石昊抬手,缓缓拂去那截草根上粘着的厚重湿泥和腐败苔藓。动作细致,带着一种奇异的肃穆感。他的声音终于响起,如同沉眠的古钟被撞击,穿透了唐雅意识中因恐惧和震撼而翻滚的浪涛:

“小雅老师,” 他将那株清理干净的、带着一丝露水湿气的草根轻轻放在唐雅冰凉微颤的手心里。

粗糙草茎的触感唤回唐雅一丝神智。她僵硬地低头,看着掌心这渺小脆弱的生命载体。

石昊垂眸,目光沉沉落在那株小小的蓝银草上,像是在对它说话,又像是在穿透它,望向某个唐雅无法理解的永恒。他的话语不高,却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锤击在唐雅被血泪和绝望层层包裹的心核上,要敲开那层死硬的壳。

“世道…的确如山崩在前。”

他抬起了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此刻不见半分戏谑或烟火气,只有一片如太古荒原般纯粹的沉凝。那是历经生死劫波后沉淀下来的真正力量,一种看透了沧海桑田、却依旧能昂首挺胸的蛮霸底色。

“铁血宗是山,” 他声音平静地陈述,却在陈述中蕴藏着足以劈山断岳的力量,“它在那里,很高,很大,沾满了你不想看见的东西。”

他微微停顿,目光陡然聚焦,如同划破夜空的闪电,锐利地刺向唐雅恍惚的眼底:

“可你也得问问自己——”

“你唐门的‘草’,它扎在哪儿?生在何处?”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在唐雅那只紧握草根的手上,指尖传递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热力道,压住了她指尖因恐惧和激动而产生的细颤,引导着她更清晰地感受掌心那小小生命的脉动。

“若它只是沾了血、烂了根,生了苔、捂在泥里,自顾自地怨、自顾自地哭、自顾自地发霉发烂…” 石昊的语气陡然转沉,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鞭挞,“那它……死得不冤!”

这句话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唐雅心底最不堪的角落!她猛地一颤,一股又涩又麻的冲动直冲喉头,似乎想尖叫,想反驳什么,却被那双眼睛和手心那越来越清晰的草根触感死死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眼泪再次无声滑落,却不再是绝望的灰暗,而带上了一种被剥开伤疤般的、带着滚烫鲜血的剧痛。

石昊的话锋并未停止那近乎残忍的穿透力:

“可若它……” 他按着唐雅的手,力道更沉,仿佛要隔着血肉,唤醒某种沉睡已久的东西,“还能扎在这海神湖边!扎在史莱克的根脉里!”

“还能从死掉的朽烂的腐根旁边,顶着被血浸透的废土,拼死也要钻出来!”

石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铿锵与斩钉截铁的决绝,一个字一个字砸进死寂的空气:

“那就算它弱得像粒沙!”

“就算它细得像根针!”

“就算它看着随时会被一脚踩烂!”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刺破唐雅纷乱的泪眼,直抵灵魂最深处被绝望冰封的星火,“那又如何?!”

他猛地撤回按着唐雅的手,背脊挺得如同一杆刺破黑暗的标枪,指向墨色沉沉的夜空:

“一粒尘,可填海!”

“一株草,斩尽日月星辰!”

最后两句,石昊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古老的神明在宣告铁律!每一个字都激荡起无形的涟漪,震得唐雅耳边嗡嗡作响,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早已被遗忘的燥热猛地窜起!

她的身体如同冰封千年的雪雕被投入了炽热熔炉,从最深处的骨髓开始灼烧!一股几乎要将天灵盖掀翻的狂飙力量,毫无征兆地在她枯萎的心田中炸开!父亲拼死将《玄天宝录》塞进她怀里时那滚烫的触碰感、母亲死死堵住机关时最后的眼神、穆老那双洞穿命运给予她庇护却又带着审视的温和目光、贝贝提及“重振唐门”时眼底那份近乎虔诚的执拗火光……所有被绝望和恐惧掩埋的画面,伴随着那句“一株草斩尽日月星辰”的宣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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