奖牌和你37
林高远推开王楚钦宿舍的门时,一股浓烈的酒气和压抑的低气压扑面而来。
房间没开大灯,只有书桌上台灯惨白的光晕。
地上散落着几件胡乱塞进行李箱又掉出来的衣服,一个空的矿泉水瓶滚在墙角。
王楚钦背对着门口,坐在床沿,弓着背,头深深埋在双手里,肩膀微微耸动。
听到开门声,他身体猛地一僵,但没有回头。
林高远叹了口气,反手关上门,走到他身边,拖过旁边的椅子坐下。
他没急着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王楚钦那紧绷的、透着一股颓丧和狂躁的背影。
林高远:大头…”
林高远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熟稔的平和
刘国梁:刘指的气话…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刘国梁:省队就省队,就当…回去沉淀沉淀,磨磨性子。”
王楚钦:沉淀?”
王楚钦猛地抬起头,声音嘶哑,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不甘和自嘲的怒火
王楚钦:我就是被扫地出门!活该!我认!”
他狠狠抹了把脸,手背上青筋凸起
林高远:那你打人就有理了?”
林高远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丝严厉
林高远:还下那么重的手!
林高远:小胖是你兄弟!是东哥!
林高远:你这一拳,打的是他的脸吗?打的是咱们整个队的脸!
他看着王楚钦瞬间又颓下去的肩膀,语气缓了缓
林高远:“大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林高远:对松子…可感情这事,它不讲道理,更不讲先来后到。
林高远:小胖他…他守着松子多少年了,队里谁不知道?
林高远:你冲他撒火,有用吗?
林高远:除了把所有人都拖下水,让松子更难受,你得到什么了?”
王楚钦:我…”
王楚钦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林高远的话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是啊,他得到了什么?
松子追出去替自己道歉…想到这个,他的心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懊丧和迷茫
王楚钦:…我不知道…高远哥…我就是…就是控制不住…我看到他们那样…我就…”
他说不下去了,又把脸埋进手里,肩膀微微颤抖。
林高远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也不好受。他拍了拍王楚钦的背
林高远:行了,现在说这些都没用。
林高远:回去好好想想,冷静冷静。
林高远:松子那边…伤得不轻,精神打击更大。
林高远:你现在这样,只会让她更累。
林高远:真想为她好,就先把自己收拾明白了。”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崭新的止痛凝胶,放在王楚钦手边的床上
林高远:这个…是张大夫给松子开的,新的。她让我…带给你。”
林高远没说这是江时安主动给的,还是他代为转交的,但这个举动本身,就足以在王楚钦混乱的心湖里投下一颗石子。
王楚钦看着那支熟悉的药膏,身体猛地一僵,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他想起在更衣室,自己也曾这样塞给她一支…一股巨大的酸涩和更加汹涌的悔意瞬间淹没了他。
与此同时,樊振东的宿舍里,气氛是另一种沉重的死寂。
樊振东靠坐在椅子上,脸上敷着一个冰袋,冰袋边缘融化的水珠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在深色的训练裤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他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但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马龙和许昕坐在他对面的床上。马龙手里端着一杯热水,许昕则烦躁地用手指敲打着膝盖。
许昕:小胖,脸还疼得厉害不?
许昕:张大夫说没伤着骨头,就是看着吓人,消肿就好了。”
许昕率先打破沉默,试图用轻松的语气缓解气氛,但效果甚微。
樊振东没睁眼,只是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冰袋下的脸,麻木得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了。
或者说,脸上的痛,远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马龙把水杯放在旁边的桌上,声音沉稳而温和
马龙:小胖,今天这事…委屈你了。”
他顿了顿,看着樊振东那拒人千里的沉默,叹了口气
#马龙松子那丫头…轴,一根筋,心里除了球,别的都装得慢。
马龙:她追出去…未必是你想的那样。”
听到“松子”两个字,樊振东敷着冰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缓缓睁开眼,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自嘲的弧度,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樊振东:龙哥,昕哥…不用安慰我。”
他慢慢抬起没敷冰袋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樊振东:这儿…比脸疼多了。
樊振东:不过…也好。疼透了,也就…清醒了。”
他放下手,目光终于转向马龙和许昕,那眼神平静得可怕,像一潭死水,再没有往日的温和与光亮,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樊振东:她说的对…没有如果。
樊振东:我…也只是哥哥。”
他重复着江时安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剜出来的肉
樊振东:十几年了…是我自己…想岔了。
樊振东:怪不得谁。”
许昕看着他这副心如死灰的样子,急得抓耳挠腮
许昕:“小胖!你…你别这样!松子她…”
“樊振东:没错。”
樊振东打断许昕,声音异常平静
樊振东:她只是…不喜欢我。
樊振东:就这么简单。”
他拿起快要化完的冰袋,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露出肿胀青紫的半边脸,那伤痕在灯光下显得更加狰狞。
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狼狈的样子,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樊振东:挺好…这下,彻底清醒了。”
马龙和许昕看着他那平静下汹涌的绝望,一时都哑口无言。
他们知道,樊振东的心,是真的死了。
那份埋藏了十几年、厚重如山的感情,被江时安那句“哥哥”和眼前这场闹剧,彻底碾碎了
夜深了,宿舍楼的走廊寂静无声。
王楚钦拎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站在自己宿舍门口,准备连夜被送回省队。
林高远陪在他身边,低声叮嘱着什么。
就在这时,走廊另一头,樊振东宿舍的门开了。
他脸上没再敷冰袋,那刺目的青紫肿胀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灯光下。
他手里拿着一个空水杯,似乎是去水房。看到走廊尽头拎着行李的王楚钦和林高远,他的脚步顿住了。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王楚钦也看到了樊振东,看到了他脸上那块由自己亲手造成的、触目惊心的伤。
酒彻底醒了,林高远的话、江时安追出去的身影、还有那支止痛凝胶…所有的画面在脑海中翻滚,巨大的愧疚和羞耻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指用力到泛白,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甚至不敢直视樊振东的眼睛。
林高远看了看王楚钦,又看了看远处沉默的樊振东,轻轻推了王楚钦一下,低声道
林高远:去吧。”
王楚钦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迈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朝着水房门口的樊振东走去。
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格外清晰。
他走到樊振东面前,大概还有两步的距离停下。头垂得很低,盯着自己脚下的地面,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显而易见的艰难
王楚钦:东哥…”
他停顿了很久,仿佛在积蓄勇气,才终于把那三个沉重的字吐出来
王楚钦:…对不起。”
这三个字,仿佛耗尽了王楚钦所有的力气。
他依旧低着头,不敢看樊振东的表情,肩膀微微颤抖,像个等待审判的罪人。
樊振东静静地站在那里,手里还握着那个空水杯。
他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浑身散发着懊悔和卑微的少年,看着他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身体。
时间仿佛凝固了。
许久,樊振东才极其缓慢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那气息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心死的释然。他没有愤怒的指责,没有冰冷的嘲讽,甚至连一句“没关系”都吝于给予。
他只是用一种异常平静、平静到近乎空洞的语气,沙哑地开口:
樊振东:这一拳…我替她挨的。”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王楚钦,望向更深的黑暗,声音轻得像叹息
樊振东:现在…扯平了。”
说完,他不再看王楚钦一眼,仿佛他只是空气。
他侧过身,绕过僵立当场的王楚钦,径直走向水房。
脚步声沉稳而孤独,一步一步,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王楚钦猛地抬起头,看着樊振东消失的方向,通红的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那句“扯平了”,比任何责骂都更让他难受。
那不是原谅,是彻底的切割,是将所有的过往恩怨,连同那份兄弟情谊,都埋葬在这一拳之下的冰冷宣告。
林高远走过来,拍了拍王楚钦僵硬的肩膀,无声地叹了口气
林高远:走吧。”
王楚钦用力抹掉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拎起行李箱,最后看了一眼樊振东宿舍紧闭的房门,又看向江时安宿舍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痛苦和迷茫。
然后,他转身,跟着林高远,沉默地走进电梯
走廊里,只剩下行李箱轮子滚过地面的单调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