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咖啡与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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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朕醒来时,晨光正透过柳彤公寓那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洒进来。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被研磨后浓郁的焦香,混合着黄油的甜暖气息。他有一瞬间的恍惚,昨夜失控的情绪、书房里的低吼、还有……那杯温热的牛奶,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他坐起身,羊毛毯从肩头滑落。客厅里,柳彤背对着他,站在开放式厨房的中岛台前。阳光给他镀了层金边,银灰色的丝绒睡袍带子松松系着,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他正专注地操作着咖啡机,蒸汽发出轻柔的“嘶嘶”声,旁边烤盘上,几个小巧的杏仁可颂正鼓胀着,散发出诱人的焦糖色光泽。
这画面太过宁静温暖,带着一种不真实的烟火气。汪朕的心跳,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搏动着,昨夜那点翻江倒海的情绪,被这晨光和香气奇异地抚平了。他站起身,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醒了?”柳彤头也没回,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他熟练地将打发的奶泡注入浓缩咖啡,拉出一个漂亮的树叶形状,动作行云流水,“洗漱间有新牙刷,蓝色那支是你的。”
汪朕顿住脚步,看着柳彤将两杯完美的拿铁放在岛台上,又转身从烤箱里夹出可颂。阳光跳跃在他低垂的眼睫上,侧脸线条柔和得不带一丝攻击性。汪朕喉结滚动了一下,昨夜那句压在喉咙里的“为什么”,此刻却显得无比苍白。
他沉默地走向洗漱间。镜子里映出自己略显疲惫却依旧冷峻的脸,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比以往更沉,也更……柔软。他用柳彤准备的蓝色牙刷,薄荷的清凉直冲脑门,驱散了最后一点混沌。
回到客厅,柳彤已经坐在岛台边的高脚凳上,晃着腿,小口啜饮着咖啡,像只慵懒餍足的猫。 他推给汪朕一杯拿铁和一只烤得金黄酥脆的可颂。
“尝尝,豆子新到的,中烘花果香。”柳彤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天气。
汪朕依言坐下。咖啡入口醇厚顺滑,带着明亮的果酸和绵密的奶泡甜感,完美地唤醒味蕾。可颂更是惊艳,外层酥脆掉渣,内里湿润柔软,杏仁片的焦香和黄油的丰腴在口中交融。这是他吃过最熨帖的早餐,没有之一。
他抬眼看向柳彤。青年正捧着咖啡杯,眯着眼享受晨光,嘴角沾了一点奶泡,毫无形象可言。汪朕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克制住了想去擦拭的冲动。
“昨晚……”汪朕开口,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
“昨晚你睡得跟死猪一样。”柳彤打断他,语气嫌弃,“呼噜声吵得我差点报警。” 他抽了张纸巾,随意地擦掉自己嘴角的奶泡,又丢给汪朕一张,“擦擦,吃一脸。”
汪朕接过纸巾,看着柳彤那副“多大点事”的表情,昨夜那些沉重的、难以启齿的情绪,忽然就失去了诉说的必要。这个人不需要你的剖白,他早已洞悉一切,然后用一杯热牛奶和一顿早餐,无声地告诉你:过去了,翻篇了。
一种奇异的轻松感蔓延开来。汪朕低头,继续沉默地吃早餐,动作却比平时快了几分。
“叮咚。” 柳彤的手机屏幕亮起。他扫了一眼,是池骋的信息,言简意赅:【吴所谓公司有点麻烦,需要汪朕搭个线,下午‘竹涧’?】
柳彤挑了挑眉,指尖在屏幕上轻点:【行啊,我请客,你买单(微笑)。顺便,汪朕哥在我这儿吃早饭呢,刚夸我手艺好。】 后面附了一张汪朕低头啃可颂的偷拍照,角度刁钻,只拍到冷峻的侧脸和专注的眼神。
发送。
几秒后,汪朕放在岛台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起一看,屏幕上跳出柳彤的信息和那张……自己的照片。照片里的他,看起来竟有几分……柔和?他下意识抬眼看向柳彤。
柳彤正笑眯眯地晃着手机:“阿骋约你下午喝茶,谈小吴公司的事儿。”他顿了顿,补充道,“我说你夸我手艺好,他好像不信。”
汪朕:“……”
他看着柳彤那双盛满促狭笑意的桃花眼,心头那点被偷拍的不悦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纵容感。他默默将手机扣在桌面上,拿起最后一口可颂塞进嘴里,仿佛这样就能堵住那点异样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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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竹涧”包厢,气氛却不如早餐那般轻松。
吴所谓公司的麻烦比池骋预想的棘手。他新接的一个大型展馆设计项目,合作方突然发难,以“理念不合”为由要求巨额赔偿,并扬言要公开质疑吴所谓公司的专业能力。这明显是有人背后使绊子,目标直指吴所谓刚刚重建起来的声誉。
池骋脸色阴沉,指节敲着桌面:“查过了,背后是‘创辉’的手笔。汪朕,你跟‘创辉’的张总熟,能不能……”
汪朕端着茶杯,目光沉静:“张海是条老狐狸,不见兔子不撒鹰。直接找他说情,只会被他拿捏。” 他看向吴所谓,“合同漏洞找到了吗?”
吴所谓脸色发白,摇摇头:“合同很严密,对方卡在‘最终解释权’上做文章,很难抓住把柄。”
柳彤坐在窗边的位置,面前摆着一碟精致的抹茶大福,正用小勺慢悠悠地挖着里面香甜的红豆沙。他似乎对眼前的商业困局毫无兴趣,只专注于眼前的甜点。
“理念不合啊……”柳彤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刚吃完甜食的慵懒满足,“这理由真是万金油。阿骋,我记得你大学选修过建筑史吧?那个什么……解构主义的代表作是啥来着?毕尔巴鄂古根海姆美术馆?”
池骋一愣,不明白柳彤为什么突然提这个:“对,弗兰克·盖里设计的。”
“哦。”柳彤点点头,又挖了一勺大福,含混不清地说,“那馆子刚建好的时候,骂它像‘一堆废铁’的评论家,好像后来都挺出名的?”
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
池骋、汪朕、吴所谓三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柳彤身上。
吴所谓脑中仿佛有电光闪过!他猛地抓住池骋的胳膊:“骋哥!那个骂得最凶的评论家……后来是不是被扒出来收了对家博物馆的钱?!”
池骋眼神骤然锐利!他立刻看向汪朕:“‘创辉’张海的小舅子,是不是就在那家对头博物馆当策展人?我记得他以前还因为收受回扣被业内警告过!”
汪朕放下茶杯,眼中精光一闪:“有这事。他最近刚升了副馆长。”
柳彤仿佛没听见他们的对话,满足地咽下最后一口大福,舔了舔勺子,点评道:“红豆沙熬得不错,就是皮厚了点。”
小统子在他脑子里疯狂蹦跶:【宿主!你剧透了!这是电视剧后期吴所谓反击的关键线索!你提前引爆了!】**
“提前引爆烟花才好看嘛。”柳彤在意识里打了个哈欠,“憋到后期都受潮了。”
吴所谓猛地站起身,激动得声音都在抖:“我……我这就去查那个策展人和‘创辉’的资金往来!还有当年那件事的旧报道!” 他看向柳彤,眼神亮得惊人,“彤哥!你真是……”
“我真是饿了。”柳彤打断他,招手叫服务生,“麻烦再加一份红豆年糕汤,要热的。”
池骋看着柳彤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又看看吴所谓重新燃起的斗志,心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这个人,总是能用最不经意的方式,四两拨千斤地撬动困局。他拿起手机,快速发了几条信息出去,调动自己的人脉去深挖这条线索。
汪朕则直接拨通了一个电话,声音冷冽:“老陈,帮我查个人,资料马上发你。重点查他近半年的银行流水和海外账户,尤其是跟‘创辉’张海有关的。”
包厢里的气氛瞬间从凝重转向一种蓄势待发的紧张。只有柳彤,慢悠悠地喝着刚送上来的年糕汤,满足地喟叹:“嗯,甜度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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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索的挖掘比预想中更快。池骋和汪朕联手,加上吴所谓拼凑的证据链,不到两天,一份详实的调查报告就摆在了“创辉”张海的办公桌上。里面清晰地展示了那位策展人如何收受“创辉”的巨额好处,故意在吴所谓公司的项目上制造“理念不合”的舆论,企图打压并低价吞并这家新兴的设计公司。
张海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他没想到自己精心设计的陷阱,会被以这种方式,如此迅猛地揭开。更让他忌惮的是,送来这份报告的,是池骋和汪朕!这两个代表着城中顶级势力的年轻人,同时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吴所谓站台!这意味着什么?
“创辉”撤诉并公开道歉的消息传来时,吴所谓正在柳彤的公寓里,对着电脑屏幕发呆。 他赢了,赢得干脆利落。可巨大的喜悦之后,是一种近乎虚脱的空茫。他看向窝在沙发里,抱着一桶焦糖爆米花看无脑综艺的柳彤。屏幕的光映着他带笑的嘴角,没心没肺的样子。
“彤哥……”吴所谓声音有些哑,“谢谢你。”
柳彤头也没回,抓起一把爆米花塞进嘴里:“谢我干嘛?爆米花自己买的。”
吴所谓看着他的背影,那些翻涌的感激、依赖、甚至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倾慕,最终都化作了唇边一个无奈的、却无比真实的笑容。这个人,永远这样。他不需要你的感谢,也不需要你的仰望。他就在那里,像一座温暖坚固的灯塔,在你迷失时亮起微光,在你靠岸后又隐入日常的喧嚣。
他默默走过去,在柳彤旁边的地毯上坐下,也抓起一把爆米花塞进嘴里。甜腻的焦糖味在口中化开。综艺里夸张的笑声在客厅里回荡。窗外,夕阳给城市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这一刻,风浪似乎真的平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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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深夜,汪朕独自坐在自己空荡的顶层公寓书房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份加密邮件。发件人是他安插在汪家老宅的“眼睛”。
邮件内容很短:【林氏不满联姻失败,已与二爷(汪朕的叔叔汪振海)接触频繁。注意“南湾”项目。】
汪朕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林薇……还有他那个野心勃勃、一直觊觎汪家继承权的叔叔汪振海!他们竟然搅到了一起?目标还是汪氏今年最重要的“南湾”度假村开发项目!
他拿起手机,下意识想拨给柳彤。指尖悬在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号码上,却迟迟没有落下。柳彤那张在晨光下煮咖啡的、慵懒又温暖的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帮自己揪出了财务蛀虫,瓦解了家族联姻的压力,甚至……给了自己一个在阳光里吃早餐的、不真实的清晨。这个人已经为他做了太多。而“南湾”项目,涉及汪家内部最肮脏的权力倾轧,是真正的龙潭虎穴。他怎么能……再把柳彤拖进来?
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混杂着难以言喻的酸涩,在汪朕胸腔里翻腾。他最终收回了手,关掉了手机屏幕。书房里只剩下电脑屏幕幽幽的蓝光和窗外冰冷的城市灯火。
他必须独自面对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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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灯下的暗影
三天后,城中顶级画廊的开幕酒会。
柳彤端着一杯香槟,百无聊赖地晃着。小统子在他耳边尖叫:【宿主!汪朕叔叔汪振海和林薇在露台密谈!提到了“南湾”和“动手脚”!】**
柳彤瞥了眼不远处被名流簇拥、笑容完美的汪朕,轻轻抿了口酒。
他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过,一条加密信息悄无声息地发了出去:【老地方,A级套餐,目标‘南湾’,重点盯汪振海和林氏。】
放下手机,柳彤走向摆满甜点的长桌,夹起一块淋着金箔的巧克力慕斯,满足地眯起眼。
风暴要来了?没事,他备好了伞,还有最甜的巧克力。
露台阴影里,汪振海正对林薇低语:“……只要工程事故一出,汪朕难辞其咎,‘南湾’就是我们的……”
他的话音未落,口袋里的私人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一条匿名的、只有一串乱码的信息跳了出来:【汪二爷,您瑞士账户那笔‘艺术收藏款’,苏富比好像很感兴趣?】
汪振海脸色骤变,如同见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