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与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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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禾在狭窄的单人床上辗转反侧,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梦中,她回到了十八岁的夏天。老宅后院那棵梧桐树枝繁叶茂,蝉鸣聒噪,空气里弥漫着栀子花甜腻的香气和夏日特有的燥热。

少年赵楚辞被她拉进堆放杂物的储物间,空间逼仄,灰尘在从木窗缝隙透进来的光柱中飞舞。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衬衫,脊背绷得笔直,紧贴着斑驳的墙壁,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

“大小姐…”他声音干涩,带着山区口音褪去后残留的一点生硬,和她周围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截然不同。那双藏有星辰的桃花眼此刻写满了慌乱与无措,却像磁石一样吸在她身上。

她笑着,带着几分好奇与故意的挑拨,指尖划过他优越的鼻梁线。“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她的气息拂过他滚烫的耳廓,“还是说…你不想?”

他猛地抓住她作乱的手,掌心滚烫且因常年劳作带着薄茧,触感粗糙而真实。他的呼吸变得粗重,冷白皮染上绯红,一直蔓延到衬衫领口下。那双眼睛里挣扎着自卑、渴望、以及她那时看不懂的浓烈情绪。

“我不配…”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句话。

她当时说了什么?哦,对了,她踮起脚尖,像只狡猾的狐狸,贴近他,红唇几乎吻上他的下颌。

“我说了算。”

梦里的空气骤然变得稀薄、滚烫。少年青涩而压抑的呼吸,笨拙却炽热的触碰,衬衫摩挲的窸窣声,还有她自己心脏擂鼓般的声音…一切都模糊又清晰,带着令人心悸的张力。

忽然,场景猛地切换。

刺骨的冷雨砸下,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她站在沈家气派的大门外,身上穿着价格不菲的连衣裙,却早已被雨水打透,冷得彻骨。面前的赵楚辞浑身湿透,额发狼狈地贴在额角,雨水顺着他清晰的下颌线不断滴落。他眼里是红的,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死死盯着她,像濒死的困兽。

“我不走!清禾,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我可以帮你,我可以——”他的声音在雨声中嘶哑破碎。

沈清禾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痛得无法呼吸。沈家大厦将倾,父亲一夜白头,无数双眼睛在暗处虎视眈眈。他留在这里,只会被碾碎成渣。

她必须让他走。

用最决绝的方式。

她扬起下巴,努力让自己的眼神变得轻蔑又冷漠,红唇勾出一个刻薄的弧度,模仿着那些她最讨厌的千金小姐的腔调。

“帮你?赵楚辞,你拿什么帮?拿你那双刨过土地的手吗?”她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戳向他最深的痛处,“别天真了。以前搭理你,不过是大小姐我一时兴起,觉得山沟里飞出来的麻雀挺新鲜。现在,我玩腻了。”

她看到他瞳孔骤然缩紧,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比他的冷白皮还要苍白,是一种受到致命打击后的灰败。他挺拔的身形晃了一下,像是被她的话击穿了脊梁。

雨水冰冷地滑过她的脸颊,像眼泪,但她不能哭。

“看清楚我们之间的差距了吗?你只是我爸资助的无数穷学生之一,别妄想不该你想的东西。”她转过身,背对着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声音却稳得可怕,“滚回你的山区去,别再出现在我面前。看见你,就让我觉得…恶心。”

最后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最毒的诅咒,混合着暴雨的喧嚣,将他彻底钉死在耻辱和绝望里。

身后久久没有声音。

只有铺天盖地的雨声。

然后,她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沉重地碾过积水的地面,也碾过她自己的心脏,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暴雨之中。

……

“嗬——”

沈清禾猛地从梦中惊醒,心脏疯狂跳动,撞得胸口生疼。眼角一片湿凉。

破旧的老式风扇在床头吱呀呀地转着,送来闷热的风,吹不散梦里的寒意和心口的钝痛。

窗外是天蒙蒙亮的榆城,远处传来几声鸡鸣狗吠,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泥土和草木气息,与她梦中奢华却压抑的沈家老宅、冰冷刺骨的暴雨仿佛是两个世界。

她抬手抹去眼角的湿润,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急促的呼吸和仍在抽痛的心口。

那些被她深埋的、不堪的、灼热的过往,总在不经意间闯入梦境,提醒着她从云端跌落的曾经,以及那个被她亲手推入暴雨中的少年。

就在这时,隔壁传来轻微的响动,然后是男人温和的嗓音:“清禾?醒了吗?我熬了粥,要不要喝一点?”

是逾明。

沈清禾闭上眼,再睁开时,梦里的脆弱和痛苦已被强行压下。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

“醒了,谢谢明哥,一会儿就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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