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不退
李玉璇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几个时辰,体内的内力在苏暮雨相助和白鹤淮的丹药作用下缓缓流转,修复着受损的经脉。
她悠悠转醒,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守在床边的白鹤淮关切的脸庞。
“醒了?”白鹤淮松了口气,递过一杯温水,“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玉璇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感觉干涩的喉咙舒服了些。她试着运转了一下内力,虽然还有些滞涩,但已无大碍。“好多了,就是后背还有点疼。”她呲牙咧嘴地动了动肩膀,“那个慕词陵,下手真黑……”
白鹤淮被她夸张的表情逗笑了,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她昏迷后发生的事情:苏暮雨如何背着她,三人又如何遇上了神秘莫测的提魂殿水官,那水官如何用雨水设下迷阵,又如何拿出了真正的眠龙剑,最后又如何化作雨水消失不见。
“你们回来的时候,整个院子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可吓人了!”白鹤淮比划着,“连苏暮雨都说,那寒气比苏家老爷子的霜寒剑气还要霸道!哦对了,大家长说那是提魂殿的水官,但他好像谁也不帮,就在那儿故弄玄虚。”
玉璇听着这跌宕起伏的过程,眨了眨眼,调侃道:“看来我昏迷的这几个时辰,你们过得还挺精彩嘛?比我看过的话本都离奇。小白哥哥背着我这么个大活人,还能跟水官过招?厉害厉害!不过白姐姐,你下次可别再一个人去抢剑了,太危险了,苏喆前辈要是知道了,非得急死不可。”
白鹤淮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我那不是……一时冲动嘛。不过还好苏暮雨及时赶到。”
两姐妹说笑了一阵,气氛轻松了不少。玉璇感觉恢复了些力气,便下了床。蛛巢内部依旧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压抑的气氛,但似乎比之前稳定了些。
她们走到外面的大厅,只见苏暮雨正静立在大家长身旁,如同沉默的护卫。大家长依旧慢悠悠地抽着烟,看到玉璇出来,微微侧首看了她一眼。
李玉璇上前几步,依礼微微欠身:“前辈。”
大家长吐出一口烟圈,声音沙哑地开口,似是闲聊,又似是意有所指:“永宁县主……我记得你。当年在天启,慕尹折和苏昌河那两个小子去刺杀你,闹出的动静可不小。”
玉璇微微一笑,语气不卑不亢:“劳前辈挂念。年少时不懂事,确实惹了些麻烦。不过也因祸得福,结识了几位朋友。”
就在此时,蛛巢那沉重的大门忽然被不紧不慢地叩响了。
“咚、咚、咚。”
厅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投向大门,蛛影成员更是瞬间绷紧了神经,兵器半出鞘。
苏暮雨握紧了手中的细雨剑,缓步走到大门附近,沉声问道:“是谁?”
门外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是我啊,苏昌河。苏暮雨你的好兄弟!”
苏暮雨愣在原地,他身后的蛛影众人也都是一愣。他们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来的或许是慕家的精锐,或许是谢家的刀客,却从未想过,第一个敲响这扇门的,竟会是苏昌河。
苏暮雨无奈地叹了口气,隔着门问道:“你……不是受伤了吗?”
门外的苏昌河笑得越发爽朗,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哎呀,装的装的!一点小伤,早就好了七七八八了,不然怎么出来活动筋骨?”
苏暮雨只觉得一阵头疼,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那你来这里做什么?莫不是……苏老爷子又给了你什么任务?”他猜测着苏昌河此来的目的。
门外的苏昌河语气轻松地抛出一个重磅消息:“苏烬灰?他死了。现在苏家,我当家。”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震得门内众人鸦雀无声。苏暮雨瞳孔一缩,急声追问:“老爷子死了?谁杀的?”
苏昌河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来,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却又斩钉截铁:“当然是——我杀的啊!”
厅内一片死寂。苏暮雨猛地转头看向院中的大家长。大家长依旧坐在那里缓缓抽着烟,烟雾缭绕,遮住了他的表情,似乎对这件夺位的骇人之事毫无反应。
李玉璇在一旁听得暗暗咋舌,忍不住小声对白鹤淮嘀咕:“我的天……杀人不眨眼说的就是他了吧?跟这群人打交道,真是时刻都在刀尖上跳舞。”她虽然也经历过风浪,但如此直白冷酷的宣言,还是让她觉得脊背发凉。
“这么隔着门说话挺累的,让我进去。”门外的苏昌河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又重重地拍了一下大门。
蛛影众人闻言,纷纷再次拔出了兵器,警惕地盯着大门,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苏暮雨深吸一口气,挥了挥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向后稍退。他上前,缓缓将沉重的大门打开了一道缝隙。
只见门外的苏昌河正悠闲地旋转着一柄精巧的匕首,看到大门打开,他收起匕首,转头摸了摸自己修剪得十分漂亮的小胡子,脸上挂着那标志性的、让人看不透的笑容。
而他的身后,站着一群眼神锐利、气息精悍的年轻男女,正是他麾下的“彼岸”组织成员。
他们虎视眈眈地看着开门的苏暮雨,目光中充满了挑衅和战意。苏暮雨敏锐地注意到,他们每个人的手指上都戴着一枚镶嵌着蓝宝石的戒指。
苏昌河却趁苏暮雨观察之际,一个纵身,如同泥鳅般灵活地从门缝中蹿了进来。
苏暮雨反应极快,见势不对,立刻发力想要将大门重新合上,阻止后面的“彼岸”成员涌入。
苏昌河却毫不在意自己被“关”在了门内,反而笑嘻嘻地、大摇大摆地走向院中抽烟的大家长,嘴里还热情地打着招呼:“哎呀亲爱的大家长,我可总算见到您老人家了!真是想死我了!”他路过李玉璇身边时,瞟了她一眼,眼神意味深长,却什么都没说。
“止步!”寅虎等蛛影成员立刻挥刀上前阻拦。
但苏昌河的身法诡异莫测,只是摇摇晃晃地几个闪身,就如同鬼魅般从他们密集的刀光中掠过,轻而易举地来到了大家长的面前。
站在大家长身旁的白鹤淮立刻将三枚淬毒的银针扣在指间,整个身子如同拉满的弓弦瞬间绷紧,随时准备出手。
大家长直到苏昌河站定在他面前,才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臭小子,见到你准没好事。”
“大家长,您这话可就伤人心了。”苏昌河故作委屈,“这次要不是我在外周旋,吸引火力,你们怕是都走不到这处蛛巢啊。”
“烬灰真的死了?”大家长似乎更关心这个问题。
“至少对于现在的暗河来说,他死了。”苏昌河说得轻描淡写,他自顾自地坐到大家长身旁的空位上,凑近了些,“大家长,您这烟闻着真香,给我也抽一口呗?”
大家长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将手中的烟杆在地上磕了磕,然后递到了苏昌河手里。
苏昌河接过烟杆,像是老烟枪般猛地吸了一大口,然后仰头缓缓吐出一个又大又圆的烟圈。
他看着那烟圈慢悠悠地飘向屋顶,然后一点点消散,像个得到新奇玩具的孩子般得意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苏暮雨你看!我吐烟圈的本事还是这么强!这么多年没练,宝刀未老啊!”
一旁的李玉璇实在没忍住,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幼稚鬼……杀人如麻和吐烟圈有什么可比性……”
她的声音虽小,但苏昌河却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立刻转头看向她,挑眉笑道:“哟,我们的小县主醒了?看来慕词陵那疯子下手还是不够重嘛。怎么,对我这手绝活有意见?”
玉璇可不是忍气吞声的主,立刻回怼:“意见大了!你如今也是一家之主了,能不能有点家主的样子?学点好的行不行?”
“哎呀,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嘛。”苏昌河不以为意,反而笑得更欢了,“像某些人整天板着脸,多累得慌。”他意有所指地瞟了苏暮雨一眼。
苏暮雨握着手中的细雨剑,看着眼前这看似嬉笑怒骂、实则暗流汹涌的局面。他此刻不仅完全猜不透苏昌河心中到底在盘算着什么,甚至连大家长那平静无波的态度下藏着怎样的心思,他也无法看透。
他沉声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氛围:“昌河,别再绕圈子了。你今日前来,到底打算做什么?”
苏昌河闻言,终于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脸,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回大家长身上,语气忽然变得极为认真,甚至带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诚恳:“大家长,我今日来,只想问您一个问题——您可不可以死了啊?”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白鹤淮惊得手指一颤,扣在指间的三枚银针差点就要忍不住甩出去!
然而大家长却依旧神色淡然,仿佛只是听到了一句普通的问候。他慢条斯理地从苏昌河手中接回烟杆,又吸了一口,才缓缓反问道:“如果我说……不可以呢?”
苏昌河摸了摸自己手指上那枚代表着“彼岸”的蓝宝石戒指,声音变得幽深起来:“大家长,您看我的这枚戒指,里面写着两个字,‘彼岸’。这些年来,我在暗河之中,将这一辈最优秀的年轻人都招募到了一起。我希望可以凭借我们的力量,到达暗河的彼岸。我们都相信,那里应该有光明,而不是永无止境的长夜。”
大家长点了点头,评价道:“不错的想法。”
“但是您我都知道,”苏昌河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冰冷的决心,“只有您死了,这漫长的黑夜才算到了尽头。新的太阳才能升起。”
“昌河!不得妄言!”苏暮雨终于忍不住,低声喝道,上前一步,挡在了大家长和苏昌河之间。
苏昌河站起身,看向苏暮雨,眼神复杂,有无奈,有愤怒,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我的好兄弟啊,我知道,你和我一样,也想改变这一切。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厌恶这暗无天日的杀戮和束缚。”
他指着苏暮雨的心口:“但是你知道改变这一切需要付出什么代价!那需要流淌成河的鲜血,需要彻底地摧毁和重建!你不想沾上那些同胞的鲜血,所以你只能勉强用着你那柄‘不杀’之剑,艰难地维系着这脆弱而可笑的平衡!”
苏昌河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现在,路我已经替你铺好了!所有的骂名和罪孽,我可以来背!为什么你还是不肯走过来?我们一起,走向彼岸,不好吗?”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枚一模一样的蓝宝石戒指,用力地丢向了苏暮雨。
苏暮雨下意识地接住戒指,低头看着戒指上那清晰的“彼岸”二字。戒指冰凉,却仿佛烫手一般。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终将戒指紧紧握在手心,却终究没有戴上。
他抬起头,看着苏昌河,眼神痛苦却坚定:“或许……还存在第二条路。一条不需要你我兄弟相残,也不需要大家长必死的路。”
“愚蠢!”苏昌河的神色少有地变得严肃而愤怒,他几乎是低吼出来,“这世间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历史的更迭,哪一次不是建立在旧规则的废墟之上?!大家长必须死!这是建立新秩序必须付出的代价!妥协换来的只会是更快的灭亡!”
“我是傀。”苏暮雨缓缓回道,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我曾经在眠龙剑前立誓,永远守护大家长的安危,至死方休。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选择。”
苏昌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朗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却充满了悲凉和自嘲:“哈哈哈!好一个至死方休!我苏昌河怎么会认你这样的人做朋友!我们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啊!真是可笑!太过于可笑了!”
一旁的李玉璇看着苏昌河那近乎癫狂的笑,忍不住蹙眉,脱口而出:“喂,苏昌河,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她觉得这笑声格外刺耳,充满了对苏暮雨坚守的嘲讽。
苏昌河止住笑声,看向李玉璇,又看向苏暮雨,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我笑他自以为是守护,实则不过是以忠诚和誓言为名,在逃避!逃避选择,逃避鲜血,逃避成为一个真正的执棋者该有的冷酷和决断!”他轻叹一声,声音低了下去,却带着更深的压迫感。
话音未落,苏昌河的身影微微俯低,手腕一翻,那柄精致的匕首已悄无声息地握在了手中,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点寒芒。
白鹤淮紧张地低头看向大家长,用眼神询问:“不阻止他们吗?”
大家长垂首,微微一笑,烟雾笼罩着他的面容,显得高深莫测:“他们之间的一战,是注定无法避免的。理念之争,有时比利益之争更为残酷。”
“昌河,带着你的人退出去。”苏暮雨的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会同大家长好好商量,寻求一个……”
“不退了。”苏昌河淡淡地打断了他,语气斩钉截铁。
下一刻,他点足一掠,身影如同鬼魅般瞬间冲至苏暮雨的面前!手中的匕首划出一道刁钻狠辣的弧线,直刺苏暮雨的咽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