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危险风暴
“傀大人。”一个温柔的女声自木亭之外响起。
苏暮雨转头,看到一位面覆蛇首面具的女子静立一旁,他微微颔首:“是巳蛇啊。”
李玉璇很识趣地站起身,冲苏暮雨笑了笑,便轻巧地跃出木亭,将空间留给他们。
她本想去找找那些白日里受了伤的蛛影成员,看看能否帮上忙,却发觉四周静谧,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仿佛所有人都隐匿了起来。
正当她疑惑之际,身后远处那木亭方向,却清晰地传来巳蛇温柔却坚定的声音,以及随后一片齐刷刷的跪地声: “请傀大人执眠龙剑,继承大家长之位!” 其余隐匿各处的蛛影成员们也纷纷现身,单膝跪地,恭敬地拜在木亭之外。
李玉璇远远望着那片黑压压跪倒的人影和亭中那道清瘦却挺拔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宿命的齿轮,终究还是转动了。她默默转身,回到了临时安排给她的房间。
躺在床上,她望着从窗口透入的月光,心情意外地平静。既然选择了卷入其中,便只能静观其变了。
数日之后,大家长所在的房间内。
那一直昏迷不醒的白发老者猛地睁开了眼睛,眸中精光一闪而逝。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起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然后缓缓握拳。
一股久违的、澎湃的力量感自四肢百骸涌来。自从身中“雪落一枝梅”后,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内息充盈、掌控自身的感觉了。他微微运转了一下真气,体内气息流转竟是前所未有的顺畅,那纠缠折磨他许久的阴寒剧毒,似乎真的被压制了下去。
他这边刚一动,守在屋外的苏喆仿佛就有感应,一枚金环带着试探之意飞入屋内。大家长手随意一挥,精准无比地将那金环一把握住。他看了一眼掌心那熟悉的暗器,沉声道:“阿喆。”
他的目光随后扫过屋内,看到了站在一旁、气质不凡的李玉璇,眼神本能地闪过一丝警惕和审视。
李玉璇上前一步,微微行了一礼,语气不卑不亢:“晚辈李玉璇,毒医仙门下弟子,白鹤淮的朋友。此前遭人追杀,蒙傀大人与白姐姐相助,暂避于此。见过大家长。”她简单说明了身份和在此的原因,略去了县主身份,只强调医者身份和与白鹤淮的关系。
大家长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轻轻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似乎听说过她的名字,或者说,听说过“毒医仙弟子”这个名号。
“许久不见了啊,大家长。”苏喆盘腿坐在屋外,笑嘻嘻地看向屋内,语气依旧带着那股懒洋洋的劲头。
大家长手腕一抖,将那枚金环原路甩了回去,力道惊人:“你怎么会在这里?苏烬灰那小子派你来杀我的?”他的声音带着久病初愈的沙哑,却威势犹存。
苏喆拿起佛杖,轻松接回金环,嘿嘿一笑:“多年之前,我也曾为大家长拼死一搏,差点连命都搭上。如今再度相见,大家长居然第一反应就是以为我是来杀你的?真系(是)令人伤心啊。”
“难道不是?”大家长微微挑眉。
“原本……是吧。”苏喆耸了耸肩,说得坦然,“但是我女儿说,她收了你的钱,要把你医好。我听她的。”
“你女儿?”大家长一惊,低头看了一眼还在床边趴着沉睡的白鹤淮,又抬头看了看屋外那嬉皮笑脸的苏喆,恍然大悟,“药王谷,温家……难怪你能找到这里,难怪她肯如此尽力……”
苏喆笑道:“所以说起来,还得多谢大家长你了。若不是你中了这奇毒,需要神医救治,我还没这机缘和我这宝贝女儿重逢呢。”
谈话间,白鹤淮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她伸手揉了揉眼睛,看到站在床前的白发老者,低呼了一声:“大家长!你醒了!”
大家长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托神医的福,暂时还死不了。”
白鹤淮站起身,像检查货物一样拍了拍大家长的肩膀,点头道:“嗯嗯,不错不错,气息平稳有力,毒素已经被压制下去,去得差不多了。但切记啊,这几日千万不能过分动用真气,尤其不能再与人动手,不然就前功尽弃,神仙难救了!”
一直安静旁观的李玉璇此时也轻声补充道,语气带着医者的严谨:“前辈初愈,经脉虽通,却犹似久旱之地初逢甘霖,仍需小心滋养,强行催谷,恐有溃堤之险。”她这话既是提醒,也隐约点出大家长此刻并非完全无懈可击的状态。
大家长垂首,看了一眼自己恢复力量的手掌,又看向白鹤淮:“原来神医用移魂大法探究我的记忆,是为了寻找自己的父亲啊。”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也是为了治好你的毒!”白鹤淮立刻强调,带着几分不满,“我可没有骗你啊。你看你现在,虽然不能说完全恢复如初,但总算像个正常高手了,不至于动不动就咳血要死要活了吧?咱们之前说好的价钱……”她伸出两根手指,使劲搓了搓,暗示意味十足。
大家长闻言倒是笑了笑:“答应给神医的酬劳,自然都会给。但是我很好奇,神医究竟是如何做到的?‘雪落一枝梅’……据我所知,几乎无解。”
白鹤淮便将其中原理,以及需要一味极其特殊、近乎传说中的“药引”之事简单解释了一番,其中关键处自然含糊带过。说完后,她话锋一转,饶有兴趣地看着大家长:“所以问题就来了。大家长觉得,在这蛛巢之中,有谁会愿意为大家长你……以命换命呢?”
“鹤淮,不得无礼。”坐在外面的苏喆幽幽地开口提醒了一句。
但白鹤淮依旧看着大家长,似乎执意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大家长沉吟了片刻,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缓缓吐出一个名字:“阿克……”
“是啊,就是那个阿克。”白鹤淮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嘲讽,“我还记得第一日我们进这蛛巢的时候,大家长你明明已经站都站不稳了,却还要在他面前强撑着保持正常的模样,还和我说什么……若是见过他杀人的样子,便不会对他放松警惕。”
她顿了顿,看着大家长微微变化的脸色,继续说道:“可最后,就是这个让你无法放松警惕、甚至心怀忌惮的阿克,为你献出了自己的性命。”
“他人在哪里?”大家长的声音低沉下去。
白鹤淮摊了摊手:“他走啦。他说——‘欠你的这一次全都还清了,你欠他的,下辈子再说吧。他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希望自己不是慕克文,也不属于暗河,只想作为一个自由的人离开。’”
在白鹤淮的搀扶下,大家长缓缓走出了屋子,苏喆和李玉璇紧随其后。屋外,慕克文(阿克)早已不知所踪,只有苏暮雨静立在路上等候。
白鹤淮看着苏暮雨,又想起方才阿克离去时的决绝,忍不住小声问身边的苏喆:“阿爹,他们之间,又有什么故事?”
苏喆嚼着槟榔,语焉不详:“他们啊……曾经都是慕家的人,应该算是……好兄弟吧。后来嘛,一个人成为了至高无上的大家长,一个成了驼背丑陋的看门人。大概……就是这样的故事吧。”
一旁的苏暮雨闻言却是一愣,脸上露出罕见的疑惑之色:“大家长……不是苏家之人吗?喆叔为何说是慕家?”这是他自幼所知的事实。
白鹤淮也是一愣,看向大家长:“对啊,大家长你之前与我说你姓慕,我爹也说你是慕家的人,怎么……”她看向苏暮雨,意思很明显——怎么你们暗河自己人连大家长究竟姓什么都搞不清?
苏喆耸了耸肩,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幽幽地说道:“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暮雨,”大家长沉声打断了他们的讨论,目光看向苏暮雨,“进来,我有话与你说。”
苏喆见状,起身拿起佛杖,领着白鹤淮就慢悠悠地往外走,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话家常:“接下来的事情是不是与我们父女没啥关系了?大家长你记得写封信给提魂殿那帮家伙,我要带我女儿走了,让他们别再派人没完没了地追杀我,怪烦人的。”
大家长头也没回,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暗河的规矩,任何人,都不能活着离开。不管有任何理由,有过任何功劳,都不行。”
“哦?”苏喆止住脚步,眼神微微往后一瞥,那懒散的气息瞬间收敛,变得锐利起来,“那就是说,这事儿……还没完?”
苏暮雨向前一步,拦在了苏喆和大家长之间,语气平静却带着分量:“容我先和大家长谈一聊,之后再做决定,如何?”
“哈哈哈哈哈。”苏喆忽然大笑起来,说了那么多天勉强还算正经的官话,他许是累了,又变回了那口音浓重、漫不经心的调调,“里(你)说得对!里先聊,聊不好……”他掂了掂手中的佛杖,嘿嘿一笑,“我替里搜丝(收拾)。”
“那暮雨便先希望喆叔……不要有需要替我‘搜丝’的机会了。”苏暮雨说完,转身走进了屋子中。
屋门缓缓合上。
苏喆立刻凑到了白鹤淮的耳边,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悄悄说道:“女儿,情况好像不太妙啊。要不……咱们直接跑路了吧?”
“跑路?”白鹤淮眉毛一挑,声音可比他大多了,带着一股理直气壮的匪气,“跑什么跑?老爹你搞清楚!现在这座蛛巢,是我的治病救人的‘府邸’!是咱们的地盘!要跑也是他们跑!我们不如把他们给赶出去算了!就算他们要留下,那也得交租子啊!”
苏喆被女儿这突如其来的霸气宣言弄得愣了一下,随即猛地拍手,眼睛放光:“妙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主意妙!”
白鹤淮得意地笑道:“可不是嘛!”她又兴奋地拉住一旁李玉璇的胳膊,“玉璇妹妹,你说咱们把这儿改成‘鹤玉药府’怎么样?这地方易守难攻,比钱塘那个小药庄可安全多了吧?以后咱们就在这儿行医卖药!”
李玉璇看着这瞬间开始规划“地产”的父女俩,忍不住莞尔。她想了想,点头道:“此地确实险峻隐秘,若能在此立足,安全性自然远胜钱塘。而且,”她顿了顿,眼中流露出几分向往,“身为习剑之人,我对这传说中的‘剑城’九霄城,本就心怀向往。只是……”她看向那扇紧闭的屋门,语气谨慎起来,“这一切,都得等里面的谈话有了结果,眼前的危机真正过去之后再说。”
她心里清楚,大家长的毒并未根除,只是被暂时压制,一旦动用真气随时可能反复甚至爆发。而自己知晓了暗河太多内幕,又被卷得如此之深,追杀令未必解除。
不过眼下,最危险的,恐怕还是那位刚刚苏醒、却置身于权力风暴中心的大家长本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