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湖微澜
画廊邂逅后的第二日，顾知行照常前往苏宅。秋阳正好，透过车窗洒下温暖的光斑，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踏入小客厅时，苏清让已经等在窗边。今日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衫，阳光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气色明显比前几日更加红润。
“顾医生。”他抬起头，眼中含着清浅却真实的笑意。那笑意不再如往日般转瞬即逝，而是停留在唇角，形成一个温柔的弧度。
顾知行在他对面坐下，注意到茶几上已经摆好了两盏茶，显然对方早有准备。这个发现让他心中微软：“苏少爷今日气色很好。”
“托顾医生的福。”苏清让执壶斟茶，动作优雅流畅。茶香袅袅升起，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诊脉时，顾知行发现苏清让的脉象已经平稳有力了许多，虽然离完全康复尚有距离，但已然有了根本的改善。
“恢复得很好，”他收回手，眼中带着欣慰，“照这个趋势，再调理一周应该就能大好了。”
苏清让轻轻颔首，目光落在顾知行脸上：“昨日...在画廊遇到顾医生，很意外。”
顾知行端起茶盏，语气自然：“我也很意外。没想到苏少爷对现代艺术这么有研究。”
提到艺术，苏清让的眼睛亮了起来：“病中无聊，看了不少相关的书籍。其实...我小时候很想学画，只是身体不允许。”
这话说得轻，却让顾知行心中泛起细密的疼。他能想象一个病弱的孩子，只能透过书本窥探外面的世界，那些无法实现的梦想，都化为了无声的遗憾。
“现在开始也不晚。”顾知行温声道，“艺术不论早晚，只在有心。”
苏清让微微一怔，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顾医生觉得...我还来得及吗？”
“自然来得及。”顾知行语气坚定，“苏少爷还这么年轻，未来有无限可能。只要身体调养好了，想学什么都可以。”
这话说得真诚，让苏清让眼中泛起微光。他沉默片刻，轻声道：“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顾知行心中微软，温声道：“那从现在开始，苏少爷可以慢慢习惯。”
阳光透过窗棂，在两人之间投下温暖的光带。茶香袅袅中，他们自然而然地聊起了艺术。苏清让的话比平日多了许多，不时分享着对某位画家的见解或某幅作品的感受。顾知行安静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问题，引导对方继续说下去。
这一刻，他们不再是医患，而是两个分享着共同兴趣的朋友。
谈话间，顾知行注意到苏清让无意识地用指尖轻叩茶杯，那是一个放松的姿态。而他自己，也不知不觉地向前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种无形的亲近感，让空气都变得温暖起来。
“顾医生平日除了行医，可有什么其他爱好？”苏清让忽然问道。
顾知行沉吟片刻：“偶尔下棋，看书，或者陪祖父整理医案。生活比较单调，比不上苏少爷丰富多彩。”
苏清让轻轻摇头：“顾医生过谦了。能专注一事，已是难得。”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试探：“那日见顾医生对那幅经络画很感兴趣...可是因为与医理相通？”
顾知行微微一笑：“是。艺术与医理看似不相干，实则都讲究平衡与和谐。好的画作如好的方剂，都要讲究君臣佐使，虚实相生。”
这个比喻让苏清让眼中闪过惊喜的光芒：“顾医生这个说法很新奇，却很有道理。”
两人越聊越投机，从艺术到医理，从古籍到现代，话题自然而然地延伸开来。顾知行发现，苏清让不仅对艺术有研究，对文学、历史乃至哲学都有独到的见解。那个看似沉默寡言的苏家少爷，实则有着丰富而深邃的内心世界。
而更让他欣喜的是，苏清让似乎愿意向他展示这一面。
午后的阳光温暖宜人，顾知行陪着苏清让在庭院中散步。秋风拂过，带来几分凉意，顾知行自然地为他拢了拢衣襟。
这个举动做得极其自然，仿佛已经重复过无数次。苏清让微微一怔，却没有回避，只是轻声道谢。
“明日可能要变天了，”顾知行望着天空，“苏少爷记得添衣，莫要再着凉。”
苏清让轻轻颔首，目光落在顾知行身上：“顾医生也是...莫要太劳累。”
这话说得轻，却重重地落在顾知行心上。他注视着对方，发现那双向来平静的眸子里，藏着真诚的关切。
“我会注意。”顾知行温声道。
两人在庭院中的亭子坐下。阳光透过竹叶洒下斑驳的光影，秋风拂过，带来阵阵凉意。顾知行注意到苏清让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便解下自己的外套，轻轻披在他肩上。
“顾医生...”苏清让下意识地想推拒。
“无妨，我不冷。”顾知行温和地打断，“病后体虚，最易反复，还是小心些好。”
外套还带着顾知行的体温和淡淡的药香，苏清让微微一怔，最终轻轻颔首：“多谢。”
这个顺从的姿态，让顾知行心中泛起微澜。他知道，那层冰封的外壳，正在一点一点地融化。
夕阳西下时，顾知行知道该告辞了。苏清让送他到廊下，目光中带着不舍：“顾医生明日...还会来吗？”
“自然要来。”顾知行微笑，“苏少爷好生休息，我明日一早就来。”
回程的路上，晚霞满天。顾知行的心情如同这绚丽的天空，明朗而温暖。
他知道，那份悄然种下的依赖，不仅属于苏清让，也属于他自己。而今日的交谈，让这份依赖有了更深的基础。
车至济世堂，小师弟迎上来，注意到师兄神色愉悦：“师兄今日心情很好？”
顾知行微微一笑：“病患见好，医者自然欣慰。”
但心中明白，这份愉悦不仅仅来自病情的改善，更来自那份心照不宣的亲近。
夜深人静时，顾知行独自在灯下记录今日的诊疗情况。写至最后，他沉吟良久，终是添上一行小字：
“患者心结渐开，可喜之兆。近日相谈甚欢，甚慰。”
笔尖停顿，墨迹在宣纸上缓缓晕开。如同他心中那份悄然滋长的情愫，日渐清晰，再难忽视。
而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否认或掩饰。
有些心意，既然已经生根发芽，就让它自然地生长吧。
窗外，秋风轻拂，带来远方的气息。顾知行知道，这个秋天，注定与以往不同。
因为有一个人的出现，让他的心湖泛起了微澜。
而那微澜，正在慢慢扩散，终将汇成汹涌的波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