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

1999年12月31日的暮色漫过矿家属院时，苏文茵用绒布裹着蓝宝石胸针擦拭钢琴踏板。顾临川蜷在铺满矿井图纸的藤篮里，胎发上沾着松香碎屑，三个月大的婴儿正把玩着顾振华留下的黄铜节拍器，金属摆锤在他瞳孔里摇晃出星芒。

"你爸爸说跨年夜矿井会唱歌。"她将儿子抱到琴凳上，藤篮里的岩芯样本突然共振出蜂鸣。窗外的残雪映着最后一缕夕阳，把钢琴漆面染成琥珀色，蓝宝石折射的光斑正在琴谱架游移，像极了顾振华在矿井下画声波图时的激光笔轨迹。

老张踩着积雪送来年货时，八音盒里的《友谊地久天长》正卡在第七个音符。"东南角坑道今早传出声响。"他摘下结霜的眼镜，呼出的白雾在琴键上凝成小片积雨云，"像是...像是振华那台矿石钢琴。"

顾临川突然攥住垂落的琴罩流苏，藤篮里的节拍器应声加速。苏文茵掀开琴盖，发现低音区的钢弦上缠着缕煤灰——那是顾振华坠井当天工装裤的纤维。当她的指尖按下中央C键时，整栋楼的玻璃窗同时震颤，院里的梧桐枝桠抖落簌簌雪霰。

暮色渐浓，苏文茵把蓝宝石胸针别在儿子的襁褓上。顾临川的脚趾无意识踢到降E键，培养皿中的蓝翅凤蝶突然破茧，鳞粉在暖气里聚成顾振华工号的轮廓。老张的声呐仪打印纸疯狂吐露曲线，那些波动竟与二十年前矿井迎新晚会的鼓点完全同步。

"文茵，要不要去值班室..."老张的话被突然响起的《钟》打断。苏文茵的右手在琴键上跳跃，左手轻轻握住儿子的小脚。顾临川的脚掌在黑白键间滑动，即兴的琶音与三百米深处的敲击声此起彼伏，蓝宝石在暮色中投出矿井隧道的全息光影。

20:17

暖气管道传来奇异的嗡鸣，像是生锈的竖琴被夜风拨动。顾临川忽然安静下来，琉璃色的眼睛盯着琴盖内壁的刻字——"1992.1.1，顾振华为爱妻造此琴"。苏文茵的泪滴在降B键上，激起微弱的泛音，藤篮里的岩芯样本突然渗出淡蓝液体，在乐谱背面洇出未完工的五线谱。

老张的传呼机响起矿井值班室的警报，他盯着频谱仪上跳动的数字："次声波频率正在接近台风夜的数值。"窗外的探照灯扫过封井石碑，积雪下的铁轨隐约震颤，像是地底有架隐形列车正驶向世纪末。

22:49

顾临川的啼哭与《月光奏鸣曲》第三乐章同时炸响。苏文茵解开襁褓，让婴儿赤裸的脊背贴上琴箱共鸣板。蓝宝石胸针迸发的虹光里，她看见儿子后背浮现出淡红的音阶印记——与顾振华肩胛处的胎记如出一辙。

"他听得懂。"老张的声音发颤。声呐仪显示婴儿的心跳正与肖邦的夜曲共振，当乐曲转入急板时，顾临川的手掌突然拍向高音区。培养箱里的蓝翅凤蝶应声起舞，鳞粉在琴谱架拼出矿井坐标：东经117°35′，北纬34°17′。

苏文茵抓起钢笔在儿子掌心记谱，墨水流过那些发红的音阶印记时，突然渗入皮肤消失不见。顾临川发出清亮的笑声，脚趾在踏板铜链上勾出个完美的颤音。

23:58

整栋楼的灯光突然熄灭。蓝宝石胸针在黑暗中亮成灯塔，将琴房照得幽蓝。苏文茵摸黑弹起《献给爱丽丝》，这是九年前顾振华在漏雨的礼堂听她弹的第一支曲子。藤篮里的岩芯样本开始发光，淡蓝液体顺着琴腿爬上踏板，在瓷砖地板上绘出矿井立体图。

顾临川突然发出咿呀声，小手拍打着琴键。蓝宝石投出的光影里，婴儿的胎毛正在缓慢生长，发梢卷曲的弧度与矿井声波图上的驻波节点完全吻合。老张的监测仪发出刺耳鸣叫，打印纸上的曲线突破临界值，在午夜钟声敲响前撕开裂口。

00:00

第一记钟声撞碎1999年的最后时刻。矿井方向传来雷鸣般的轰鸣，蓝宝石迸发的光茧裹住钢琴，顾临川的啼哭与《钟》的华彩乐段响彻夜空。苏文茵看见琴谱在强光中悬浮，泛黄的纸页显露出丈夫用隐形墨水写的乐谱——那些音符正在渗入婴儿的瞳孔。

当最后一声烟花完结时，新年便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