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旧影惊梦
清晨的风裹挟着栀子花的清香，翻过别墅窗台时，向淼闻正蹲在院子里为“十五”梳理毛发。橘色的小猫安静趴在他腿上，尾巴尖随着梳子的节奏轻轻摆动，旁边的“余生”蜷缩在栀子花丛下，慵懒地打了个哈欠，阳光洒落，雪白的绒毛泛起细碎的光点。
“慢点梳，别弄疼它。”
梦雨馫的声音从身后飘来，他穿着浅灰色家居服，双手端着两杯温牛奶，走到向淼闻身旁蹲下，将其中一杯递过去。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向淼闻的手背，一阵温热让向淼闻不由自主往他那边靠了靠，如往常无数个清晨般，自然得毫无缝隙。
“嗯，知道了。”向淼闻接过牛奶，小啜一口，目光弯成了月牙，“你看‘十五’最近毛发多柔软，肯定是因为吃了太多罐头。”
“都是你偷偷喂的吧。”梦雨馫失笑，伸出手揉了揉向淼闻的头发，指尖滑过他耳后——那里还留着淡淡的粉色印记，那是E国海边留下的痕迹。冷杉与栀子花的气息早已交织，化作彼此最为安心的味道。
向淼闻吐了吐舌头，把梳子放下，抱住梦雨馫的胳膊：“对了，明天去E国的机票订好了没？夏哥画室开业，咱可不能迟到。”
“都订好了，林舟已经收拾好行李。”梦雨馫低头，在他发顶印下一吻，“你给夏沐风画的那幅画呢，完成了？”
“早画完了！”向淼闻眼睛一亮，拉着梦雨馫朝工作室走，“是栀子花海，背面还写了祝福语，保证夏哥喜欢！”
画架上果然立着一幅未装裱的油画——漫山遍野的栀子花，白色花瓣在阳光下折射出柔光，花丛深处隐约可见两个模糊的身影，分明是他和梦雨馫。梦雨馫注视着画作，眼中浮现出温柔的神色，随即掏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新的栀子花纹章，与之前的对戒纹路相吻合。
“给你。”他将徽章别在向淼闻的衣领上，指尖轻触冰凉的金属，“明天戴上，算是我们一起送给夏沐风的贺礼。”
向淼闻低头看着徽章，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双臂环住梦雨馫的腰：“梦雨馫，有你真好。”
“有你更好。”
十点整，两人驱车前往中学附近的老甜品店“老时光”。这是他们学生时代最常光顾的地方，如今重新装修，向淼闻一直惦记想来看看。
车子驶入熟悉的老街，路边梧桐树依旧枝繁叶茂，却比记忆中粗壮不少。向淼闻倚在车窗边，目光游移于窗外景象，手指习惯性摩挲着衣领上的徽章，忽然指向前方：“看，巷口那家小药店还在。”
梦雨馫顺着方向望去，唇角扬起一抹浅笑：“等会儿吃完甜品，带你转转。”
推开甜品店木门，风铃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店内装饰更温馨了，老板娘仍是那位头发花白的阿姨。看到他们进来，老板娘笑眯眯迎上前：“小伙子们又来了？还是来份提拉米苏？”
“对！”向淼闻点头，拉着梦雨馫坐在靠窗的位置，“阿姨，您还记得我们啊？”
“怎么忘得了？”老板娘一边擦桌子一边笑道，“以前你们总来，一个冷脸，一个笑脸，现在瞧着感情还是这么好。”
向淼闻的脸一下子红了，梦雨馫则坦然握住他的手，目光温柔。
不多时，夏沐雪到了，她穿着白色连衣裙，手里拎着纸袋，里面装着桂花糕：“淼闻，你最爱吃的，刚排完队买的！”
“谢谢，沐雪。”向淼闻接过袋子，刚准备拆开，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小女孩的笑声清脆稚嫩，似从遥远记忆深处浮现。
他下意识抬头望去，街对面巷口站着一个小女孩，穿着粉色连衣裙，扎着羊角辫，踮着脚往巷子里张望，手中还捧着一个兔子玩偶，模样宛如童年的自己。
那一瞬间，向淼闻的身体骤然僵硬。心脏仿佛被无形之手狠狠攥住，剧痛迅速蔓延，眼前的画面开始扭曲——巷口小女孩逐渐与记忆里的身影重叠，变成了年幼的妹妹，正牵着他的手微笑：“哥哥，等妈妈回来，我们去吃提拉米苏好不好？”
“妹妹……”向淼闻喃喃出声，手指紧抓桌布，指节泛白。
“淼闻？你怎么了？”梦雨馫察觉异样，伸手扶住他的手臂，语气满是担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向淼闻没有回答，视线牢牢锁住窗外的女孩，记忆潮水般涌来——
毕业前夕的清晨，他牵着妹妹的小手，站在校门口等待妈妈参加毕业典礼。妹妹抱着兔子玩偶，蹦跳着说：“哥哥，妈妈说今天会给我们买草莓味冰淇淋。”
接着是刺耳的刹车声、撞击声、哭喊声……鲜血染红视野，妹妹手中的兔子玩偶掉在地上，被车轮碾压成一团破布。
“啊——！”
向淼闻捂住头，痛苦呻吟，脸色霎时惨白。栀子花香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携带着强烈恐惧，令周围的人下意识退避。
“淼闻！”梦雨馫迅速将他揽入怀中，释放冷杉气息试图安抚。他声音沙哑，坚定说道：“别怕，我在这儿。”
夏沐雪慌乱拿出手机：“要不要叫救护车？”
“不用，先带他出去。”梦雨馫抱起向淼闻快步向外走。路过窗边时，向淼闻挣扎着抬头，却发现巷口的女孩已然消失，只剩下空荡荡的巷道，宛如虚幻梦境。
车上，向淼闻颤巍巍靠在梦雨馫怀中，脸色苍白如纸。梦雨馫紧紧拥住他，手指轻抚背部，嗓音低沉：“没事了，都过去了。”
向淼闻缓缓睁开眼，目光充满迷茫，努力辨认着眼前的面孔，许久才轻声开口：“你……是谁？”
梦雨馫身体猛地一僵。
他以为听错了，低头凝视向淼闻的眼睛——那双曾盛满星光、只映照自己的瞳孔，此刻竟一片空白，宛如望着陌生人的神情。
“淼闻，你看我。”梦雨馫声音颤抖，握住他的肩膀，“我是梦雨馫，我们昨天还在院子里为猫梳毛，你说要去E国参加夏沐风画室开业……”
向淼闻眉头蹙得更紧，下意识推开梦雨馫的手，身体往后缩了缩，警惕问道：“梦雨馫？我不认识你。你是谁？为什么抱着我？”
一旁的夏沐雪也慌了神：“淼闻，别吓我！我是沐雪啊，夏沐风的妹妹，你不记得我了？”
向淼闻转向夏沐雪，警惕稍减，仍旧带着困惑：“夏沐风……我记得，他是我哥哥的朋友。你是他妹妹？那他在哪儿？”
“哥哥的朋友”——他记得夏沐风，却忘记了自己。
梦雨馫心脏像是被钝刀反复切割，疼到无法呼吸。他注视着向淼闻陌生的眼神，脑海中浮现十五年前医院里的画面，那些尘封的恐惧再次席卷而来。
“淼闻，再想想。”梦雨馫声音嘶哑，从口袋摸出刻有“雨”“闻”的对戒举到他面前，“这是我们的对戒，在E国海边交换的，你说要共度余生……”
向淼闻瞥见戒指，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伸手欲拿，却在触碰瞬间猛地收回，头痛再次袭来，惊呼：“别碰我！我的头好疼……妈妈，妹妹……”
他抱头蜷缩在座位上，口中喃喃呼唤“妈妈”“妹妹”，泪水不断滚落，宛如迷路的孩子。
梦雨馫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心脏的疼痛愈加剧烈。他知道，心脏病可能要发作了。颤抖的手从口袋摸出药瓶，却因哆嗦屡次未能拧开瓶盖。
“梦总！”夏沐雪连忙帮忙打开，递上一杯温水。
吞下药片后，梦雨馫倚靠椅背大口喘息。良久，心脏的刺痛渐渐平息，但心底的空洞愈发扩大——他耗费十五年寻找的人，好不容易回归身边，怎会再次遗忘？
“先回家。”梦雨馫的声音冰冷且微颤，“他现在这个状态，不能去E国，也不能再受刺激。”
夏沐雪点头，看着蜷缩的向淼闻，担忧溢于言表。她明白，这次记忆问题的诱发，多半源于刚才那个像极了妹妹的小女孩。
回到别墅，向淼闻仍蜷缩在沙发上，迷茫地环顾四周。院子里飘来的栀子花香让他不自觉吸了吸鼻子，眉头稍稍舒展，却仍旧不知身在何处。
“我饿了。”他忽而低声，语气透着几分委屈。
梦雨馫立刻起身走进厨房：“我给你煮粥，你等着。”
小米粥很快煮好，加了两颗红枣，端到客厅时，看见向淼闻正拿着未装裱的栀子花海油画，眉头深锁。
“这是谁画的？”他抬头看向梦雨馫，眼含困惑，“为何是栀子花？”
“是你画的。”梦雨馫声音沙哑，将粥放在他面前，“说是送给夏沐风的开业礼物。”
“我画的？”向淼闻低头注视油画，指尖轻触画布，脑海中闪过片段——洁白的栀子花、冷峻少年、甜腻提拉米苏……还未凝聚便烟消云散，只留下隐痛。
“想不起来。”他放下画作，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粥，味道熟悉，却想不起曾在何处品尝，“这粥……很好喝。”
“你以前总喝。”梦雨馫坐在他旁边，注视他小口啜饮的姿态，眼底全是心疼。他曾见向淼闻这般喝粥，笑着夸赞“味道真好”，如今虽喝着相同的粥，却已忘却煮粥之人。
用完粥，向淼闻靠在沙发上，看着院子里的栀子花，突然开口：“我想去找夏沐风。”
“好，我陪你去。”梦雨馫应允，他知道此时的向淼闻需要熟悉的人陪伴，或许夏沐风能让他感到些许安心。
车子驶向夏闻集团，途中向淼闻一直盯着窗外，时不时询问奇怪的问题：“这是哪？我们要去哪儿？”梦雨馫耐心解答，内心却如刀割般疼痛。
抵达楼下，夏沐风已在门口等候，接到夏沐雪电话便知晓情况，神色凝重。
“淼闻。”夏沐风快步走来，语气温和。
向淼闻见到他，迷茫稍减，本能向他靠近一步：“夏哥，你为何在这？”
“来接你。”夏沐风目光含柔，对梦雨馫点点头，“先上去谈吧。”
办公室内，向淼闻坐在沙发上，手持夏沐风递来的温水，神情困惑：“夏哥，我是不是忘了什么？心里空落落的，脑袋也疼得厉害。”
“没事，你只是疲惫了，休息几天就好。”夏沐风声音轻缓，却藏不住一丝颤抖。他注视着向淼闻陌生的眼神，想起十五年前医院中的场景，心中矛盾挣扎——好不容易放下过往，向淼闻好不容易幸福，为何又变成这样？
梦雨馫伫立窗前，背对众人，手指紧扣窗帘，指节泛白。他听见向淼闻向夏沐风倾诉依赖，听自己的名字从对方记忆中抹去，心脏刺痛再现，冷杉气息夹杂压抑躁动，在空气中悄然弥散。
“医生怎么说？”夏沐风走近他，低声询问。
“尚未就医，但估计是急性应激障碍复发。”梦雨馫嗓音沙哑，“刚才在甜品店，他看见一个像妹妹的小女孩，引发头痛，然后就忘记我了。”
夏沐风皱眉更甚：“淼闻的妹妹……当年车祸后，医生称他对妹妹的记忆最为深刻，也是最痛苦的一环，因此选择性遗忘。这次遭遇相似情景，恐怕触发了创伤记忆，导致记忆紊乱。”
“为何唯独忘了我？”梦雨馫声音掺杂绝望，“他记得你，记得沐雪，记得工作室，为何偏偏忘了我？”
夏沐风沉默片刻。他知道原因——因为向淼闻对梦雨馫的感情最深，当年车祸前，最在乎的人就是梦雨馫，所以创伤发作时，最先封闭的，是最深刻的记忆。
“我会帮你的。”夏沐风语气笃定，“淼闻不能再失去你，我也绝不会让他重返十五年前的状态。我们一起帮助他恢复记忆。”
梦雨馫转头看他，眼中复杂情绪流转——感激、愧疚，还有一点难以察觉的庆幸。他知道，夏沐风始终真心为向淼闻考虑，正如当年。
下午，医生到家中为向淼闻检查，确诊为急性应激障碍引发的记忆紊乱，建议通过熟悉场景和物品引导回忆，切勿强迫，以免加重病情。
医生离开后，向淼闻靠在沙发上，凝视院子中的“十五”和“余生”，突然问起：“这两只猫叫什么名字？”
“黑色的叫‘十五’，白色的叫‘余生’。”梦雨馫的声音很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