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泪淹卧室的鸵鸟
南宴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回家的。
双腿像灌了铅,又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次迈步都耗尽力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尖锐的疼痛。
世界只剩下扭曲的光斑和震耳欲聋的心跳声——那心跳声里,全是林姩婷捧着那束香槟玫瑰,站在花店门口,眉眼间带着他从未见过的、为他人准备的温柔笑意。
迟来的顿悟像淬了毒的蜜糖,甜得发苦,痛得钻心。
他以为看清了自己的心,狂奔向她,就是奔向幸福和答案。
却没想到,迎接他的是更深的悬崖。
他跑得那么快,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和期待,换来的却是亲眼目睹她为别人挑选心意的证据。
“呜……” 压抑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凄惶。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混合着脸上冰冷的雨水,汹涌而下。
他再也支撑不住,手脚并用地爬到床边,像寻求最后庇护的鸵鸟,一头扎进柔软的被褥里,把整张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世界被隔绝在厚重的被子和自己的啜泣声之外。
黑暗和熟悉的洗衣液香气包裹着他,却丝毫无法带来安全感。
只有那束刺眼的玫瑰,和林姩婷当时专注挑选的侧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反复凌迟着他的神经。
委屈、不甘、心痛、绝望……种种情绪像海啸般将他淹没。
“讨厌你!林姩婷最讨厌了!”*他闷在被子里,声音破碎地控诉,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极了小时候被抢走糖果的样子,却比那时痛上千百倍。
“说什么喜欢我……骗子!大骗子!你明明就要去给别人送花了!你明明就有别人了!”
拳头无意识地捶打着柔软的床铺,发泄着无处可去的痛苦。
“我都明白了……我真的明白了啊……我喜欢你,不是依赖,不是习惯,是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的那种喜欢啊……”泪水浸湿了枕芯,冰凉一片。
“你怎么就不能……再给我一点点时间……一点点就好……”
他想起过去十几年里,她所有的好。
幼儿园时,她牵起他撅着嘴的手,把他拉进游戏圈,那一刻的阳光仿佛还在手心发烫。
小学时,他因为分离焦虑哭得喘不上气,她总是及时出现,用小小的怀抱温暖他,用软软的童音哄他:“小哭包,不哭啦,我在这里呢。”
初中,他对着数学题抓耳挠腮,她耐心地一遍遍讲解,直到他眼睛亮起来,她会笑着摸摸他的头:“琛琛真棒。”
高中运动会,他紧张地等在终点,看到她冲线,递上水和毛巾,她累得喘气却还是对他笑,揉乱他的头发:“琛琛真贴心。”
那一刻的心跳,现在想来,早已超越了感激。
还有《睡美人》彩排,她因为珍视他而选择借位时,他心底那份隐秘的、被小心呵护的甜蜜,原来那就是爱的悸动。
高考放榜,他们并肩站在荣耀的顶端,他看着她自信飞扬的侧脸,心里涨满了骄傲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归属感——仿佛他们天生就该如此并肩。
点点滴滴,汇成一条名为“林姩婷”的温暖河流,贯穿了他整个生命。
他早已深陷其中,却直到此刻,才真正读懂这条河流的名字叫“爱情”。
可是,太迟了吗?
她捧着花的样子,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所有温暖的回忆泡沫。
“呜……姩婷……不要别人……不要……”他像个被遗弃的孩子,蜷缩着身体,哭声从压抑的呜咽渐渐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啕。
所有的委屈、恐慌、爱而不得的痛苦,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他哭得浑身颤抖,几乎喘不上气,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狼狈不堪。
门外,南振宏和苏雅焦急万分。
“小琛!开门!让妈妈进去!” 南母用力拍打着门板,声音充满了担忧。
刚才儿子失魂落魄、浑身湿透冲回家的样子吓坏了她,紧接着这惊天动地的哭声更是让她心都揪紧了。
“到底怎么了?跟妈妈说说话!是不是和姩婷吵架了?”
南振宏眉头紧锁,试图隔着门劝慰:“琛琛,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事说出来,别憋在心里!会生病的!快开门!”
门内,南宴琛的哭声只是更大了几分,充满了绝望的意味。
他不想开门,不想见任何人。
他只想把自己藏起来,藏在这个还残留着一点点安全感的角落里,独自承受这灭顶的悲伤。
他不想让父母看到自己如此狼狈不堪、为情所困的模样,更不想听到任何关于“姩婷很好”、“你们是不是有误会”之类的劝解。
他现在只有一个认知:林姩婷不要他了。
她有了更喜欢的人,她正要去给那个人送花,开始一段崭新的、没有他南宴琛存在的恋情。
这个认知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心口,让他窒息。
“出去……你们出去……”* 他带着浓重的哭腔,隔着门闷闷地喊,声音嘶哑,带着孩子气的执拗和痛苦。
“让我一个人……求求你们……让我一个人……”
苏雅和南振宏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心疼和无奈。
他们了解自己的儿子,平时乖巧懂事,可一旦钻了牛角尖,尤其是涉及到林姩婷的事情,那股执拗劲儿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看他哭成这样,显然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而且是跟林姩婷有关。
苏雅想起前几天儿子红着眼睛跑回来,说林姩婷有喜欢的人,后来又自己开开心心去找林姩婷的样子,这情绪起伏,简直像坐过山车。
“这孩子……唉。” 苏雅叹了口气,眼圈也有些发红。
她示意南振宏先别拍门了,免得刺激儿子。
“让他哭一会儿吧,哭出来总比憋着强。等会儿我再去煮点姜汤。”
房间里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并非情绪平复,而是哭得太狠,力气耗尽。
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间或夹杂着一两声压抑不住的、像小动物哀鸣般的呜咽。
他蜷缩在被子里,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眼泪无声地流,浸湿了一大片枕巾。
湿冷的衣服贴在身上,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但他懒得动,也感觉不到冷以外的任何东西。
心像是被掏空了一个大洞,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敲打着玻璃,像在为他伴奏这曲失恋的悲歌。
房间里昏暗一片,只有他压抑的抽泣声,和窗外单调的雨声。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
他甚至开始想,是不是他太笨了?太迟钝了?所以才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是不是他太依赖她,太粘人,让她觉得厌烦了?是不是他根本就不够好,配不上那么耀眼的她?
这些自我否定的念头,伴随着失去她的巨大恐惧,再次将他淹没。
他把自己更深地埋进被子里,仿佛这样就能逃避现实。
像一只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以为看不见,危险就不存在。
就在这死寂般的悲伤和绝望几乎要将南宴琛彻底吞噬的时候——
“叮咚——”
清脆的门铃声,突兀地划破了室内的沉寂和窗外单调的雨声。
蜷缩在被子里的南宴琛猛地一颤,抽泣声骤然停止。
像受惊的小动物,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连眼泪都仿佛凝固在脸上。
谁?
这个时间,会是谁呢?
门外的苏雅也愣了一下,和南振宏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她擦了下眼角,整理了一下情绪,快步走向玄关。
南宴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种荒谬又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期待,像风中残烛般,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会是……她吗?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更深的绝望和自嘲压了下去。
怎么可能……她此刻,应该正带着那束漂亮的玫瑰,走向她真正喜欢的人吧?怎么会来这里……来看我这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失败者?
他竖起耳朵,紧张地捕捉着门外的动静。
湿冷的衣服贴在皮肤上,寒意似乎更重了。
他把自己缩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门外未知的来客,以及随之可能带来的、更残酷的现实。
几秒钟的等待,却漫长得如同永恒。
终于,他听到了母亲打开门的声音,以及一声带着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的问候:
“啊?姩婷?你怎么来了?快,快进来!”
“轰——”
南宴琛的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姩婷?!
真的是她?她来了?
巨大的震惊瞬间冲垮了绝望的堤坝,取而代之的是更汹涌、更复杂的情绪浪潮——难以置信、慌乱、委屈、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微弱希冀。
她为什么来?
是来解释?还是……来彻底告别?
那束花……带来了吗?是准备当着他的面,宣示她新的恋情吗?
他像被钉在了原地,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忘了。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几乎要跳出来。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混合着之前的泪痕,狼狈不堪。
他下意识地想躲,想把自己藏得更深,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只是僵硬地蜷缩着,耳朵却竖得更高,拼命捕捉着门外传来的、每一个细微的声音。
脚步声,是她的脚步声!熟悉的,轻盈的,正朝着他的房门走来!
南宴琛猛地闭上眼,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身体微微发抖。
鸵鸟终于无法再逃避。是审判?还是救赎?答案,就在那扇薄薄的门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