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花店前的陨落

雨后的城市像被洗过的玻璃糖纸,阳光穿透云层斜斜铺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蒸腾起一层薄薄的、带着草木清气的氤氲。

南宴琛几乎是撞开家门的,带着一身奔跑过的微热气息和胸膛里擂鼓般的心跳。

客厅里正修剪盆栽的苏雅被他卷起的风惊得抬起头。

“哎!等等!”苏雅在他身后喊,“外面刚下过雨,慢点跑!还有…跟姩婷好好说,别又莽莽撞撞的!”

大门“砰”的一声被带上的轻响,和楼道里迅速远去的、充满活力的脚步声。

南宴琛跑下楼梯,双脚踩在被雨水冲刷得格外干净的台阶上,每一步都轻快得像是要飞起来。

初夏温润的风裹挟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大口呼吸着,胸腔里鼓胀的情绪无处宣泄,只想更快一点,再快一点,立刻出现在林姩婷面前。

他要告诉她,那个困扰她、让她以为自己有“喜欢的人”的误会,根本不存在!他才是那个她应该喜欢的人!从五岁幼儿园的初遇开始,他的目光、他的依赖、他所有的喜怒哀乐,就只为她一人牵动。

只是他自己笨,笨到现在才完全明白那层层叠叠的依恋之下,深埋着的是怎样滚烫的爱意。

人行道上积着浅浅的水洼,倒映着雨后格外澄澈的蓝天和流云。

南宴琛奔跑着,脚步踏碎水中的天空,溅起细小的水珠,打湿了他的裤脚,他却毫不在意。

阳光穿过行道树新绿的枝叶,在他奔跑的身影上投下跳跃的光斑。

他感觉自己像一支离弦的箭,目标清晰无比地指向林姩婷的公寓方向。

他甚至能看到她打开门时,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和语气说出那句盘桓在舌尖的话——“姩婷,我也喜欢你!比任何人都喜欢!”

就在他跑过街角,距离林姩婷所住的那栋米白色公寓楼只剩下最后几十米时,脚步猛地刹住。

惯性让他向前踉跄了半步,呼吸骤然停滞,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公寓楼下那家小小的、以橱窗精美闻名的花店前,站着一个他熟悉到骨子里的身影。

林姩婷。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和浅蓝色牛仔裤,侧身对着他的方向,正微微低头,专注地看着花店店员递到她手中的一束花。

午后的阳光慷慨地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清隽流畅的侧脸线条,几缕碎发垂在颊边,神情是南宴琛熟悉的、带着一点思考的认真。

店员似乎在热情地介绍着什么,林姩婷的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点了点头。

然后,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花束中几朵花的位置,动作轻柔而珍重。

那束花被包裹在淡金色的雾面纸里,层层叠叠绽放的花朵,是温柔优雅的香槟色玫瑰,花瓣边缘晕染着淡淡的奶油白,在阳光下流淌着丝绸般的光泽,高贵而甜蜜。

南宴琛的世界,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

他听不见街道上驶过的车声,听不见枝头鸟雀的啁啾,甚至听不见自己胸腔里那颗心疯狂挣扎跳动的声音。

视野里只剩下那束被林姩婷温柔捧在怀里的香槟玫瑰,刺眼得像是凝结了所有他不敢奢望的、属于别人的幸福。

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将他刚才奔跑带来的所有热意和狂喜冻结成冰。

心脏仿佛被那束玫瑰无形的刺狠狠扎穿,剧痛伴随着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他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画面——她捧着花,唇角带着那抹浅笑。

论坛上那些刺眼的字句如同冰冷的毒蛇,在此刻猛地窜出来,狠狠噬咬着他摇摇欲坠的神经:

“女神林姩婷?别想了,根本没人配得上!”

“她看人的眼神永远那么清冷,感觉心里谁都没有。”

“听说隔壁系草追她送了999朵玫瑰,直接被拒了,一点面子没给!”

“这种级别的女神,注定独美,我等凡人看看就好。”

还有他自己那些笨拙的、可笑的宣示主权:

“姩婷很忙的,别打扰她。”

“她眼光很高的,你们…不太合适。”

“她花粉过敏!”(他当时喊出这句话时,声音一定又尖又虚吧?)

“我是她…未婚夫!”(多么苍白无力的谎言!)

原来,她不是“独美”,她不是“心里谁都没有”,她不是“眼光高到无人能及”。

她只是……心里装着的,不是他南宴琛而已。

她捧着花,那样温柔珍重的姿态。

是送给谁?那个让她亲口承认“喜欢的人”?那个在校园论坛上从未被提及、却在她心里占据着最重分量的人?

原来那天她没说完的话,不是转折,而是确凿无疑的宣告。

她真的有喜欢的人了,一个值得她亲自挑选这样一束代表“我只钟情你一人”的香槟玫瑰的人。

“呵……”一声短促的、破碎的、带着浓浓自嘲的笑声从南宴琛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

他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小丑,刚刚才在父母面前信誓旦旦地宣告着顿悟的爱意,像个傻瓜一样狂奔而来,以为自己终于拨云见日,可以抓住属于他的幸福。

结果呢?现实给了他最响亮、最无情的一记耳光。

他所有的勇气,所有狂奔而来的热切,所有鼓胀在胸腔里亟待倾诉的爱语,都在看到这束玫瑰的瞬间,被抽得一干二净。

剩下的只有灭顶的难堪、冰冷的绝望和被命运戏耍的荒谬感。

她为什么不能等等我?哪怕……哪怕只多等一天?等我笨拙地、好不容易才理清自己这颗乱糟糟的心?等我终于有勇气站到她面前,说出那句“我喜欢你”?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在我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意,在我终于鼓足勇气奔向她的这一刻,让我亲眼看到……她的人生剧本里,那个重要的、值得她亲自捧上玫瑰的“别人”,已经登场了。

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冲上眼眶,视线瞬间变得一片模糊。

水汽迅速凝结,沉甸甸地压在下眼睑,然后汹涌地滚落下来。

温热的泪水滑过冰凉的脸颊,带来一阵刺痒。

他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试图阻止喉咙里那几乎要冲出来的呜咽。

他不能在这里哭出来。

绝对,绝对不能让她看见自己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那太难堪了,比论坛上所有人嘲笑他“不配”还要难堪一万倍。

几乎是凭着一种逃离毁灭现场的本能,南宴琛猛地转过身。

动作幅度太大,肩膀狠狠撞在了旁边冰冷坚硬的灯柱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咚”响。

尖锐的疼痛瞬间传来,他却恍若未觉。

他像一只被猎人射穿了翅膀的鸟,只想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逃离这片让他窒息的空间。

他不再奔跑,脚步踉跄而沉重,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来时那条铺着跳跃阳光、倒映着蓝天白云的路,此刻在他模糊的泪眼里,变成了一条灰暗、漫长、没有尽头的泥泞小道。

每一次迈步,都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后背那道无形的视线——他想象中林姩婷可能看过来的目光,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脊背发僵,只想把自己蜷缩起来,缩到任何人都看不见的角落里去。

公寓楼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

身后的花店橱窗在泪光中扭曲变形,那束香槟玫瑰温柔的色泽却如同烙印,清晰地灼烧在他的视网膜上,连同林姩婷捧着它时那珍重的侧影,成为击碎他所有幻想的、最残酷的定格画面。

南宴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意识仿佛飘在半空,身体只是麻木地执行着行走的指令。

推开家门时,玄关的光线刺得他眼睛生疼,生理性的泪水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涌出。

“小琛?”苏雅惊讶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明显的担忧,“怎么这么快就……”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她看到了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脸色苍白得像纸,眼圈和鼻尖却红得厉害,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浸得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微微颤抖着。

他站在那里,肩膀垮塌,像一棵被暴风雨彻底摧折的幼苗,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被巨大悲伤浸泡过的、湿淋淋的绝望。

南宴琛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看母亲一眼。

喉咙像是被砂纸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巨大的疲惫感和冰冷的绝望感将他彻底淹没,只想找一个黑暗的、没有一丝光亮的地方把自己埋起来。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径直穿过客厅,无视了母亲焦急的呼唤。

“小琛!你怎么了?跟姩婷吵架了?说话啊孩子!”苏雅追到他的卧室门口,声音里满是焦急和心疼。

回应她的,是“砰”的一声闷响。

房门在他身后紧紧关上,甚至还传来了反锁的、轻微的“咔哒”声。

那声音像一道冰冷的闸门,将他与外面关切的世界彻底隔绝。

门内,南宴琛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顺着门板滑坐下去,跌落在柔软的地毯上。

冰冷的绝望感如同深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沉重得让他无法呼吸。

他曲起双腿,把脸深深埋进膝盖之间,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起来。

没有嚎啕大哭,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从紧咬的唇齿间泄露出来,像受伤小兽濒死的哀鸣。

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膝盖处的布料,留下深色的印记。

心脏的位置像是被掏空了,只剩下一个呼呼漏着冷风的巨大窟窿,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尖锐的痛楚。

她捧着花的样子,一遍又一遍地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回放。

那温柔的香槟色,那珍重的姿态,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反复地凌迟着他刚刚才确认的、脆弱不堪的爱意。论坛上那些“她不配”、“无人能及”的嘲讽,此刻都变成了对他最大的讽刺。

原来不是她高不可攀,只是他南宴琛,从来就不在那个被允许靠近的名单里。

“为什么……”沙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字句,破碎地挤出来,消散在空旷而冰冷的房间里,“为什么不能等等我……姩婷……”

最后一个名字,带着无尽的委屈和心碎,轻得像一声叹息,却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把头埋得更深,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从这令人窒息的世界里藏起来,藏进一片纯粹的、安全的黑暗。

呜咽声在紧闭的房间里回荡,像一场无声的风暴,席卷着他世界里刚刚升起、就瞬间陨落的彩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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