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初三下学期的开学日，教室里那个靠窗的位置空荡荡的。
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空置的桌椅和地板上，刺眼得让人心慌。
你盯着那个位置，仿佛下一秒李洧一就会像往常一样，背着洗得发白的书包，安静地走进来，对上你的目光时，嘴角自然而然地扬起那抹熟悉的暖意。
然而，一天，两天，一周…那个位置始终空着。
“哎，你同桌呢？李洧一怎么没来？”
起初几天，总会有同学好奇地问你。
你只能茫然地摇头：
“…不知道。”
你的声音干涩，带着自己也说不清的失落和担忧。
渐渐地，问的人少了，大家似乎也默认了他的消失，只有那个空位，像一个沉默的伤口，提醒着你那段戛然而止的陪伴。
他就像一颗投入深海的石子，没有留下任何涟漪，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曾以为，在信息如此发达的时代，失去联系是件很难的事。
可李洧一的消失，彻底击碎了你的天真。
没有电话，没有短信，没有社交平台的任何动态。
你发给那个永远灰色的头像的无数条信息，如同投向宇宙深空的呐喊，得不到一丝回响。
这种彻底的、无法触碰的失去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你的心，带来窒息般的恐慌。
夕阳下那句“我就来找你”的承诺，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和遥远。
巨大的失落和恐慌没有击垮你，反而在心底催生出一股近乎偏执的倔强。
一个念头在你心中无比清晰地生根发芽：去省重点！那是他本应去的地方！只要你也考进去，是不是…是不是就有可能再见到他？是不是就能质问他为什么失约？是不是就能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这个念头成了你黑暗中唯一的光。你收起了所有散漫和不甘，一头扎进了题海。
课本、练习册、错题本成了你最亲密的伙伴。
深夜的台灯下，你揉着发酸的眼睛，眼前浮现的却是他为你讲题时专注的侧脸，是他陪你跑步时平稳的呼吸声。
那些曾经由他分担的艰难，如今都成了你独自前行的燃料。
你不再抱怨，不再偷懒，每一次伏案苦读，都像是在向他所在的那个未知方向，艰难地迈进一步。
你憋着一股劲，仿佛要用尽全力，去抓住那渺茫的重逢可能。
就在你埋头苦读的时候，生活又带来了一个意外——杨梓程住进了你家。
原来杨梓程的父母因为工作调动要去外地一年，临走前将他托付给了你父母照顾，毕竟两家是多年的好友。
于是，那个一直让你心跳加速、目光追随的耀眼少年，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你的日常生活。
你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甚至饭桌上也多了他的身影。
他依然优秀，依然光芒四射，篮球场上矫健的身姿总能引来一片欢呼。
你喜欢他，和他并肩走在校园里，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听着他谈论有趣的话题，你的心跳依然会不自觉地加速，嘴角也会不由自主地上扬。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是轻松而愉悦的。
然而，这种愉悦似乎总是隔着一层薄纱。
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比如看到他安静地坐在书桌前写作业的侧影，或者听到他耐心地给同学讲解题目时低沉的声音，你的思绪会像脱缰的野马，猛地窜向那个杳无音信的身影。
杨梓程低头解题时，额前垂落的碎发，专注的眼神，会让你恍惚间看到李洧一的影子。
但杨梓程的自信是外放的，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光芒。
而李洧一的专注是内敛的，像沉静的湖水。
课间你想分享刚看到的笑话，下意识地转头，却只看到陌生的新同桌。
那份习惯性转向特定位置的期待落空，瞬间的失落感会像细小的针尖，扎一下你的心。
当杨梓程兴奋地和你规划周末去新开的书店时，你会突然想起，你和李洧一也曾约好，等考完试一起去图书馆查资料，去那家巷子深处的旧书店淘书。
那些未完成的约定，成了心底隐秘的遗憾。
时间在紧张的复习和杨梓程的陪伴下飞快流逝。中考如期而至，又在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中结束。
成绩公布，你只差一点就可以去那所著名的省重点高中，但是此时此刻的落差感没有那么强烈，只是觉得自己尽力了。
但是你和杨梓程一同考入了排名第二的八中。
巨大的喜悦短暂地冲散了心头的阴霾。
漫长的暑假开始了。阳光炙热，蝉鸣聒噪。
你和杨梓程一起参加了毕业旅行，和朋友们疯玩，看新上映的电影，享受着没有课业压力的自由。
青春的活力似乎重新充盈了身体。关于李洧一的记忆，那份深刻的失落和焦虑，在喧闹和欢笑中，似乎被时间悄悄蒙上了一层薄纱，变得不再那么尖锐刺骨。
你依然会想起他，想起那些并肩的时光，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被一种更深的、沉淀下来的思念和一种模糊的“总会再见面”的信念所取代。
然而，有一个习惯，你从未改变。
每天晚上临睡前，无论多晚，无论这一天是和杨梓程玩得多开心，还是一个人在家发呆，你都会拿出手机，点开那个永远不会回应的聊天窗口。
屏幕顶端，依旧是那个灰色的头像，下面显示着“离线”或者“无法接通”。
你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跳跃，像在进行一场永不落幕的独角戏：
> 【7月10日，22:48】
> 今天和杨梓程他们去水上乐园了，晒得像个黑炭！不过那个大喇叭好刺激啊，差点把我魂吓飞了。你要是也在就好了…你肯定不怕，对吧？我记得你胆子挺大的。
>
> 【7月15日，23:12】
> 我妈今天做了糖醋排骨，超级好吃！我记得你也挺喜欢的？以前在我家吃饭，你好像会多夹两块。杨梓程那家伙，居然嫌甜…哼，没口福！
>
> 【7月20日，22:30】
> 八中的录取通知书收到了！红彤彤的，好正式。我拿到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想告诉你…你去哪里了？你会去哪个学校呢？我们说好的…
>
> 【7月25日，23:55】
> 今天去书店买高中的辅导书了，好贵啊！看到一本物理的，感觉好难，要是你在就好了…肯定能给我讲明白。你现在…还好吗？
>
> 【8月10日，00:15】
> 睡不着。外面在打雷下雨，好大的雨。突然想起去年夏天那场暴雨，你浑身湿透还对我笑的样子…李洧一，你到底在哪里啊？收到我的消息了吗？哪怕…给我一点点回音也好…
>
> 【8月28日，22:40】
> 明天就要去新学校报到了，有点紧张。高中感觉好大，人好多。杨梓程说会罩着我，哈哈。你呢？你也会去新学校报到吗？不管你在哪里，李洧一，要加油啊！
一条条信息，承载着你琐碎的日常、细微的情绪、偶尔的抱怨、深藏的思念，以及那份从未熄灭的期盼。
它们像小小的漂流瓶，日复一日地被投入那片名为“未知”的海洋。
你不知道它们最终会飘向何方，是否能被那个你想念的人拾起。
你只知道，坚持发送这些消息，是你对抗遗忘的方式，是你维系那段被强行中断的联系的唯一绳索，是你内心深处，对那个夕阳下的承诺，最固执的守候。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亮了手机屏幕，也照亮了你眼中那抹混合着希望与迷茫的微光。
明天，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而那个空荡荡的聊天窗口，和心底那个空荡荡的位置，依旧在无声地等待着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