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初三上学期的期末考试结束，寒假来临。
冬日难得的暖阳透过窗户洒进来，你窝在沙发上，心情却像窗外光秃秃的树枝，空落落的。
原因无他——李洧一失联了。
期末考试前他还一切正常，陪你复习到深夜，甚至约好了寒假一起去图书馆查缺补漏。
可自从放假那天分开后，你发给他的所有信息都石沉大海。
起初你以为他只是家里有事，或者手机坏了。
但一天、两天、三天…整整一周过去，你的消息框里依旧只有自己发出的绿色气泡，孤零零地悬在那里，连一个“已读”的提示都没有。
不安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上你的心脏。
你想起他那个总是忙碌、眼神有些精明的姑姑，想起他偶尔提起姑姑家时欲言又止的神情。
你裹紧羽绒服，顶着寒风跑去那个熟悉的巷口。然而，记忆里飘着鱼丸鲜香的位置，此刻空空荡荡，只有冰冷的石墩和呼啸而过的冷风。
旁边的杂货店老板告诉你
“哦，那家啊？好几天没来了，听说是家里有事，突然不做了。”
你凭着模糊的记忆和李洧一偶尔透露的信息，找到了他姑姑家所在的旧小区。
楼道里弥漫着潮湿陈旧的气味。
你站在那扇贴着褪色福字的铁门前，深吸一口气，用力敲了敲门。
笃，笃，笃…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无人应答。
你又不死心地按响了门铃，刺耳的铃声持续响着，像在嘲笑你的徒劳。
门内一片死寂，仿佛从未有人居住过。你趴在冰冷的门上，试图从门缝里窥探一丝光亮或声响，却只有一片黑暗和寂静。
回到家，你不死心地一遍遍拨打李洧一的手机号。
听筒里传来的，永远是那个冰冷而机械的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最后，变成了“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那单调重复的提示音，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你越来越恐慌的神经。
失落感像沉重的铅块，压得你喘不过气。害怕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将你淹没。
他是不是出事了？生病了？
还是…他姑姑一家带着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城市，像人间蒸发一样？这个念头让你浑身发冷。
你想起夕阳下他郑重的承诺——“如果你找不到我，我就来找你。”
可现在，是你找不到他了，彻彻底底地找不到。
你缩在房间的角落里，看着窗外沉沉的暮色，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无能为力的恐慌。
那个总是安静陪在你身边，对你笑得毫无保留的李洧一，好像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巨大的空洞感攫住了你，比800米不及格时更甚。
你甚至开始怀疑，那些一起跑步的清晨、一起跳绳的课间、夕阳下的畅谈和承诺，是不是只是一场太过美好的梦？
而此刻，距离你所在城市数百公里外，一辆在夜色中疾驰的破旧面包车里，李洧一正经历着人生中最黑暗、最无力的一夜。
变故发生得毫无征兆。
就在寒假开始的前一天晚上，他刚帮你整理完最后一份错题集，准备关机睡觉。
姑姑和姑父突然冲进他狭小的房间，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焦虑、贪婪和决绝的复杂神情。
“收拾东西！快！”
姑父的声音又急又冲，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就带点紧要的！其他的别管了！”
李洧一懵了
“收拾东西？去哪儿？”
“去S市！现在就走！”
姑姑一边飞快地把他的衣服往一个蛇皮袋里塞，一边急促地说，
“那边都安排好了！快！”
“现在？为什么这么急？我…”
他猛地想起你，想起你们的约定
“我明天还和同桌约了去图书馆！我还没跟她说…”
“说什么说！”
姑父粗暴地打断他，眼神凶狠
“以后都不回来了！跟她说什么？赶紧的！”
他一把夺过李洧一还握在手里的手机。
李洧一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
“为什么不回来？我的东西…还有爸妈留下的…”
他试图追问。
“闭嘴！”
姑父猛地提高了音量，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什么你爸妈留下的！那点东西早就…早就处理干净了！现在这个家我说了算！让你走就走，哪那么多废话！”
他眼神闪烁，语气里的心虚和强硬暴露了真相——他父母留下的那笔为数不多、但本应属于李洢一的遗产，被他们私自侵吞了，如今更是要带着这笔钱和他，远走高飞。
李洧一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浑身冰冷。他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愤怒和屈辱让他浑身发抖，他猛地站起来
“你们不能这样！那是我的钱！我要去找她告别！我答应过她…”
他不能就这样消失，他答应过要“来找她”的！
“你敢！”
姑父暴怒，一个箭步冲上来，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狠狠一巴掌扇在李李洧一脸上！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狭小的房间里炸响。
李洧一被打得一个趔趄，眼前发黑，脸颊火辣辣地疼，耳朵嗡嗡作响。
他尝到了嘴里淡淡的血腥味。还没等他站稳，姑父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手机，看都没看，狠狠地摔在地上！
“哐当！” 塑料和玻璃碎裂的声音刺耳地响起。
那个存着你无数信息、承载着你们之间所有联系的小小机器，瞬间四分五裂，屏幕彻底暗了下去，像他骤然熄灭的希望。
“告别？告别个屁！断了你所有念想！”
姑父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指着地上的碎片
“给我老实待着！再敢闹，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姑姑在一旁看着，嘴唇动了动，最终也只是扭过头去，加快了收拾的动作。
李洧一捂着脸颊，看着地上手机的残骸，感觉心脏也被摔得粉碎。
愤怒、屈辱、绝望和无能为力的痛苦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勒得他几乎窒息。
他想反抗，想冲出去，想去你家楼下，哪怕只是隔着窗户看你一眼，告诉你他走了，他会回来找你…可他一个未成年的少年，面对两个身强力壮、铁了心要带走他的成年人，他的挣扎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被姑父粗暴地推搡着塞进了那辆散发着汽油味的面包车后座。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随即被从外面反锁。他用力拍打着冰冷的车窗，嘶喊着
“放我出去！让我跟她说句话！求你们了！”
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回荡，带着哭腔和绝望。
回应他的，只有引擎粗暴的轰鸣声，和车轮碾过冰冷路面的声音。
车子像一头挣脱束缚的野兽，猛地冲进了浓稠的夜色里。
李洧一无力地瘫坐在后座，脸贴着冰冷的车窗。
窗外的街景——熟悉的街道、昏黄的路灯、你们曾经一起奔跑过的操场方向——都在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影。
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无声地滑落，混着嘴角的血迹，在车窗上留下蜿蜒的水痕。
他想起你找不到他时的慌乱，想起你可能一遍遍拨打那个再也无法接通的号码，想起你跑去空荡的鱼丸摊和紧闭的家门…巨大的愧疚和心痛几乎将他撕裂。
车子驶上高速，离你所在的城市越来越远。
黑暗中，他蜷缩起来，手指在布满雾气的冰冷车窗上，无意识地、一遍遍写着你的名字，然后又看着它迅速模糊、消失。
当你在空荡寒冷的巷口茫然四顾，当你面对那扇死寂的家门徒劳拍打，当你在深夜一遍遍听着电话里冰冷的提示音而心沉谷底时
李洧一正被困在疾驰的牢笼里，隔着越来越远的距离，承受着与你同样痛苦、甚至更深的绝望和无助。
他无法回应你的寻找，无法兑现那个夕阳下的承诺。
他只能像个被剥离了所有力量的囚徒，在黑暗的车厢里，任由悔恨、思念和对你失落的想象，一遍遍凌迟着他的心。
他离开了，以一种最猝不及防、最伤痕累累的方式，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充满未知的断点，和一颗在寒冬中茫然无措、拼命寻找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