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里的呜咽
腊月二十三的雪下得没头没尾,国道旁的白桦林早被冻成了灰白色的剪影。我开着二手皮卡往林场管护站赶时,挡风玻璃上的雪粒子正打得噼啪响,收音机里的天气预报翻来覆去说着“寒潮蓝色预警”,信号时断时续,最后干脆只剩一片沙沙的杂音。
这是我来管护站的第三个冬天。前两年总盼着下雪,觉得林海雪原里藏着说不完的诗意,可今年父亲走后,连雪落下来的声音都透着冷清。管护站在山坳里,红砖墙早被风雪浸得发暗,推开木门时,炉子里的炭火已经灭透,冷空气顺着裤脚往上钻,我搓着手刚要去抱柴火,就听见院墙外传来一阵细细的呜咽。
起初以为是风声,可那声音裹着委屈,像小猫被冻得发颤,却又比猫叫沉些。我抄起门后的手电往外走,雪已经积到了脚踝,踩下去咯吱作响。声音是从院墙根的柴垛里传出来的,手电光扫过去时,一团灰褐色的小东西猛地缩了缩,露出两只亮晶晶的眼睛——不是猫,也不是狗,那尖尖的耳朵和嘴角隐约露出的小尖牙,让我心里咯噔一下。
是狼崽。
它比我巴掌大不了多少,身上的毛被雪打湿,结成一缕一缕的,四条细腿抖得厉害,却还不忘龇着牙,发出威胁似的低吼。可那吼声太弱了,倒像是在给自己壮胆。我蹲下来,慢慢伸出手,它往后缩了缩,却没力气再退,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手碰到它的毛。
毛是凉的,底下的身子却烫得吓人。我心里软下来,这山里冬天冷,母狼要是出了意外,这小家伙肯定活不过今晚。我把它裹进怀里,它在我羽绒服里动了动,没再挣扎,大概是实在冻坏了。
回到屋里,我赶紧把炉火烧起来,又找了个纸箱,铺上父亲留下的旧毛衣,把狼崽放进去。它缩在毛衣里,眼睛还盯着我,却不吼了,只是偶尔发出一声轻轻的呜咽。我倒了点温水,用瓶盖盛着递到它嘴边,它犹豫了一下,还是凑过来舔了舔。
水喝得不多,可至少肯进食了。我坐在炉边看着它,火光映在它眼睛里,像两团小小的火苗。这时候我才想起,去年冬天巡山时,曾见过一只母狼带着三只狼崽在雪地里走,当时还跟父亲说“这家人真热闹”,父亲却皱着眉说“山里狼越来越少了,能活下来不容易”。
不知道这只,是不是去年那窝中的一个。
夜渐渐深了,炉子里的柴火噼啪作响,狼崽在纸箱里睡着了,呼吸慢慢平稳下来。我看着它小小的身子,突然觉得这冷清的管护站里,好像多了点什么。窗外的雪还在下,可怀里的温度透过毛衣传过来,竟让我忘了父亲走后的孤单。
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灰灰”,因为它身上的毛是灰褐色的。往后的日子,大概就不是我一个人守着这管护站了。只是当时我还没意识到,捡到灰灰,不仅仅是多了个伴那么简单——它会带我走进一片我从未见过的山林,也会让我重新明白,父亲当年守着这片林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炉火渐弱时,灰灰在梦里动了动,爪子轻轻搭在了我的手背上。我笑了笑,把纸箱往炉子边挪了挪,心里想着,明天得去镇上买点牛奶,总不能让它一直喝温水。雪还没停,可这个雪夜,好像没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