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拾光食肆2
第二章 豚骨面与未寄的家书
凌晨一点的梧桐巷，雨已经停了。青石板路上的水洼映着路灯的光，像撒了一地碎银。拾光食肆的暖黄灯光依旧亮着，蓝布门帘被风掀起一角，隐约能看到吧台后苏拾正在擦拭粗陶碗的身影。
林砚之刚把写满字的纸页叠好，放进苏拾递来的信封里，门外就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女人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一个皱巴巴的公文包，高跟鞋上沾着泥点，显然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她犹豫了几秒，还是伸手掀开了门帘，“哗啦”的声响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请问……还营业吗？”女人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还有不易察觉的沙哑。她叫许曼，是附近写字楼里的策划总监，过去的一周，她几乎是在医院和公司之间连轴转，直到今天早上，母亲的葬礼结束，她才敢独自找个地方喘口气。
苏拾抬头看她，目光落在她泛着红血丝的眼睛上，点了点头：“营业。刚炖好的豚骨汤，要做一碗拉面吗？”
许曼愣了一下，才想起墙上那块写着“食物无偿，故事来换”的木板。她攥紧了公文包的带子，指腹蹭过包上磨损的边角——这是母亲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说“背着好看，显得精神”。她吸了吸鼻子，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和林砚之刚才坐的是同一张桌子。
“好，要一碗拉面，多放溏心蛋。”许曼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妈以前总说，溏心蛋的蛋黄流出来的时候，像小时候吃的麦芽糖。”
苏拾应了声“好”，转身进了后厨。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沸水翻滚的声音，还有豚骨汤浓郁的香气。许曼看着桌上的粗陶碗，忽然想起母亲每天早上为她做早餐的场景——母亲总是五点就起床，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等她洗漱好，桌上就会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上面卧着一个完美的溏心蛋。
“久等了。”苏拾端着一碗豚骨拉面走过来，碗里的面条吸饱了汤汁，溏心蛋躺在叉烧肉旁边，筷子轻轻一戳，金黄的蛋黄就流了出来。她把筷子放在许曼面前，又递过去一杯温茶：“先喝点茶暖暖胃，面有点烫。”
许曼拿起筷子，却没有立刻吃面。她看着碗里的溏心蛋，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砸在汤里，溅起一圈小小的涟漪。她想起母亲住院的最后几天，意识已经不太清醒，却还拉着她的手说：“曼曼，以后早上要记得吃早餐，别总饿着肚子上班。”那时候她还笑着说“知道了”，却没料到，母亲再也看不到她好好吃饭的样子了。
苏拾没有说话，只是坐在她对面，把那个旧本子放在桌上，像刚才对林砚之那样，轻轻推到她面前。许曼看着本子封皮上磨破的边角，忽然觉得心里那块一直紧绷的弦，好像断了。她拿起笔，指尖却有些颤抖，半天都没写出一个字。
“我妈走了，上周三。”许曼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哭腔，“她查出胃癌晚期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前了。可她一直瞒着我，说只是老毛病，吃点药就好。”
许曼是家里的独女，父亲走得早，她从小就和母亲相依为命。为了让母亲过上好日子，她从大学毕业就一头扎进职场，每天加班到深夜，拼了命地往上爬，终于坐上了策划总监的位置。她以为等自己再稳定一点，就带母亲去环游世界，却没想到，母亲根本等不到那一天。
“我最后一次跟她好好说话，是上个月的生日。”许曼的声音低了下去，“那天我加班到十点，回到家的时候，她还在等我，桌上摆着一个小小的蛋糕，上面插着一根蜡烛。她笑着说‘曼曼，生日快乐’，我却因为工作上的烦心事，跟她发了脾气，说‘我都多大了，还过什么生日’。”
说到这里，许曼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她想起母亲当时愣住的表情，还有悄悄把蛋糕收起来的动作，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第二天我醒过来，看到冰箱里放着切好的水果，还有一张纸条，写着‘曼曼，早餐在锅里，记得热了吃’。我那时候还想着，等周末就带她去吃她最喜欢的那家粤菜馆，可周末还没到，她就晕倒在了菜市场。”
医院的诊断结果出来后，许曼才知道，母亲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情。她偷偷攒了一笔钱，藏在衣柜的夹层里，上面写着“曼曼的嫁妆”；她把许曼从小到大的照片都整理好，放在一个铁盒子里，每张照片背后都写着拍摄的时间和地点；她甚至还帮许曼预约了体检，说“女孩子要多注意身体，别像我一样”。
“她走的那天早上，还拉着我的手，说‘曼曼，别难过，妈只是去陪你爸了。以后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别总加班’。”许曼擦了擦眼泪，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面条放进嘴里。豚骨汤的浓郁裹着面条的筋道，溏心蛋的蛋黄在嘴里化开，甜得让人心头发颤。
这味道，和母亲做的面很像。
“我以前总觉得，等我有时间了，再好好陪她。”许曼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可我忘了，时间不等人，她也等不起。现在我有时间了，却再也见不到她了。”
苏拾看着她，轻轻推过去一张纸巾：“你没有错，只是你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对方。她知道你努力工作是为了她，也知道你心里一直惦记着她。”
许曼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忽然想起公文包里的东西。她打开公文包，拿出一封叠得整整齐齐的信，信封上写着“给曼曼的信”，是母亲的字迹。“这是我今天整理遗物的时候发现的，还没拆开。”她把信放在桌上，手指轻轻拂过信封上的字，“我不敢拆，怕看到里面的话，会更难过。”
苏拾没有说话，只是把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拉面往她面前推了推。许曼看着碗里的溏心蛋，忽然想起母亲说的“像麦芽糖”，她拿起筷子，又夹了一口面，慢慢咀嚼着。温热的汤汁滑进喉咙，暖得她胸口发颤。
“我想把这封信读给你听，可以吗？”许曼抬头看苏拾，眼里带着一丝请求。
苏拾点了点头，把旧本子翻到空白的一页：“当然可以。”
许曼深吸一口气，拆开了信封。信纸是母亲常用的方格纸，上面的字迹有些潦草，显然是母亲生病后写的。“曼曼，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可能已经不在你身边了。你别难过，妈这辈子最骄傲的事，就是看着你长大，看着你变成一个独立、坚强的女孩子。”
“你总说工作忙，没时间陪我，可妈知道，你是为了我们的家。只是妈想告诉你，钱赚多少都不够，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以后别总加班，记得按时吃饭，天冷了要加衣服，别像小时候一样总感冒。”
“妈攒了点钱，在衣柜的夹层里，你别不舍得花，给自己买件好看的衣服，或者去旅旅游。要是遇到喜欢的人，就好好把握，别像妈一样，等了一辈子才等到你爸。”
“最后，妈想跟你说，不管你在哪里，不管你遇到什么事，妈都会在天上看着你，保佑你。曼曼，要好好活下去，活得开心，活得幸福。”
信读到最后，许曼已经泣不成声。她把信纸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母亲温暖的怀抱。苏拾递过去一杯热牛奶，轻声说：“她一直都在，在你吃饭的时候，在你睡觉的时候，在你开心或者难过的时候，她都在陪着你。”
许曼点了点头，接过热牛奶，小口小口地喝着。暖意在身体里蔓延开来，她看着碗里剩下的拉面，忽然觉得，母亲并没有离开。她会在每一碗热气腾腾的面里，在每一个溏心蛋的蛋黄里，在每一句没说出口的牵挂里，一直陪着她。
凌晨两点，许曼起身准备离开。她把那封信小心翼翼地放进公文包，又把写满字的纸页叠好，放进苏拾递来的信封里。“谢谢你，还有这碗拉面。”她的声音已经平静了许多，眼里虽然还有泪痕，却多了一丝坚定。
苏拾送她到门口，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的灯光里，才转身回到店里。她把许曼的纸页放进旧本子里，和林砚之的那页放在一起。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本子上，像是在为这些未说完的故事，镀上一层温柔的光。
吧台后的锅里，豚骨汤还在轻轻翻滚，香气弥漫在小小的店里。苏拾知道，这个深夜还没结束，还会有更多带着故事的人走进来，用一段回忆，换一碗温暖的食物。而她能做的，就是守着这家小店，守着这缕烟火气，把这些故事好好珍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