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姐
“鱼是没什么特别的。”
霍宇浩手臂稳稳发力，紧紧握住烤夹。
手腕如灵活的转轴般轻旋，迫使烤鱼在赤红炭火上方匀速翻转。
他脸上漾开轻快笑意，语速不疾不徐。
声音里透着笃定：“特别的是烤鱼手艺，就味道来说，保证物有所值。”
人这种生物，有时候怪得很。
明明白白知晓某些东西标价脱离常理、离谱得很。
可偏生会揣着一股子“我倒要瞧瞧，卖这么贵究竟能有啥特别”的执拗劲儿，心底发痒，忍不住就想尝试。
真等试过了，发觉和便宜货没啥差别，这才后知后觉地叫嚷着上当，还美其名曰吃一堑长一智。
可下一回撞上类似的事儿，脚底板像被迷住，照样重蹈覆辙。
“噗通”一声又栽进同一个坑里。
那商贩，是在社会浪潮里饱经打磨的中年人，本想着自己早练就一副“金刚不坏”、百坑不进的防坑心。
断然不会再栽跟头，可……可这烤鱼的香气，实在是勾人魂魄。
他瞅着烤架上的鱼，油星“滋滋”地往外蹦，好似活泼的精灵在跳跃。
鱼皮在高温烘烤下，慢慢镀上一层诱人金黄。
边缘像是害羞的小姑娘裙摆，微微卷起。
里头嫩白的鱼肉泛着盈盈水光，汁水直往外冒，仿佛在肆意炫耀美味。
商贩喉结狠狠滚动，一口唾沫“咕咚”一声，重重咽下。
恍惚之间，他眼前的场景陡然变换。
面前的烤鱼，哪是什么鱼啊，分明就成了年少时心心念念、暗恋许久的姑娘。
那个他连告白都没来得及，就彻底从他生活里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少女。
烤鱼翻转的动作，多像姑娘在他眼前轻盈起舞，步伐灵动。
金黄的鱼皮，恰似姑娘身上飘逸的长裙，随风轻摆。
白嫩的鱼肉，不就像裙摆被微风悄然掀起，不经意间展露出来的白皙肌肤？
那是……那是他无疾而终，被深深埋在岁月尘埃里的初恋啊！
甚至就连那烤鱼的香气，在他混沌的脑子里，都诡异地、一寸寸地化作了少女独有的、若有似无萦绕着的芬芳。
像春日里轻柔拂过花瓣的风，带着丝丝甜腻。
书上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着，初恋往往节制又青涩。
如春日枝头未熟透的青杏，大多得不到圆满结果。
可时隔几十年的当下，他竟生出一种荒谬错觉——好似伸出手。
就能触碰到曾经遥不可及、像雾里花般的梦，仿佛能把年少时那团遗憾的墨，一点点晕染开，补上缺憾！
就像被神秘力量击中，突然参透了宇宙最隐秘真理，商贩浑身那股子犹疑“唰”地瞬间消散。
他狠狠咬了咬牙，指节因用力泛白，动作略显粗粝地探进兜里，掏出一枚银币。
“啪”地重重递到霍宇浩面前，银币与空气摩擦，发出清脆声响。
“我倒要看看你这烤鱼卖这么贵，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多谢惠顾。”
霍宇浩盯着那枚银币，面色“唰”地瞬间变得古怪。
他想抬手接，却又像被烫到般，猛地、不受控地缩了缩手。
犹豫像藤蔓，在他脸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半天才磨磨蹭蹭、带着几分僵硬从对方手里接过银币。
也不知咋回事，他陡然从这商贩身上，汲取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黏糊糊的色欲原罪……
这家伙脑子里到底在盘什么离谱到天上去的鬼东西！？
我卖的明摆着是烤鱼啊！
霍宇浩强忍着背脊不断往上蹿、仿佛有小虫爬的寒意，动作发僵地继续翻转烤鱼，喉咙动了动，像是随口一问：“要辣吗？”
商贩眼皮耷拉，闭眼使劲回忆，睫毛不住颤动。再开口时，声音竟带上了沙哑又莫名磁性的调调，像老旧唱片里喑哑的歌声：“要一点。”
虽说记忆早已模糊成一团化不开的雾，可他暗恋过的那个人，性格好像就带着点“辣”劲儿，像夏日里蹿天的爆竹。
“好了，小心烫。”
霍宇浩飞速抓起辣椒面，“簌簌”往鱼上撒，把第一条烤鱼递出。
他把竹签往商贩手里送时，脸上挂着笑，却不动声色地、反复地擦了擦手，仿佛手上沾了什么甩不掉的东西。
擦完还觉得不够，又机械地、木木地重复了一遍擦手动作 。
金黄的油脂顺着鱼皮边缘缓缓滑落，在赤红的炭火上炸开细碎的香气。
那油珠仿佛裹着碾碎的金粉，将整条烤鱼衬得如同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阳光。
周遭围观的人喉结不约而同地滚动着，目光像钉子般牢牢钉在商贩的手上，连眨眼都生怕错过什么石破天惊的结果。
只见那商贩刚接过烤鱼，指尖尚未触碰到竹签的温度，便迫不及待地低下头狠狠咬下。
“咔——”
清脆的声响从他齿间迸发出来，酥脆的鱼皮应声裂开，滚烫的鱼肉裹着浓郁的香料热气瞬间涌进嘴里。
他的舌尖被烫得猛地一缩。
却又忍不住用牙齿反复碾磨着鲜嫩的鱼肉。
让香料的辛香在味蕾上层层炸开。
如同无数细小的火花在口腔里噼里啪啦地跳跃。
“啊……”
他张大嘴巴，灼热的气流混合着诱人的香气喷涌而出，双手不受控制地胡乱挥舞。
眉头紧紧拧成一个疙瘩，五官几乎都皱到了一起。
可即便被烫得在原地蹦跳，指节因为用力攥紧烤鱼而泛起白意。
他也死死抿着嘴唇，不肯吐出半块鱼肉。
那是他思念了几十年的初恋味道。
带着年少时未曾说出口的炽热，烫得人心头发颤，却又舍不得轻易放手。
旁边的路人看得目瞪口呆，其中一人拽了拽同伴的袖子：“这到底是好吃还是不好吃啊？”
另一人皱着眉头使劲嗅了嗅：“闻着确实挺香的，但你看他这反应……怎么跟被电疗了似的？”
“该不会是吃烤鱼吃出幻觉了吧？”
两人低声嘀咕着，话音却被商贩突然的动作打断。
只见那商贩艰难地抬起手，三根手指抖得如同秋风中摇曳的树叶，却依旧用力地弹了弹：“再……再来三条！”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眼里却亮得惊人，仿佛此刻手里握着的不是烤鱼，而是终于追回的青春岁月。
霍宇浩眼皮子忍不住突突跳了两下，脸上依旧挂着礼貌的微笑，开口道：“因为每天烤鱼数量有限，所以每个人最多只能买两条，还请理解。”
“那就再来一条！”
再次收了钱，霍宇浩将另一条已经烤得金黄酥脆的烤鱼递给了对方。
看着商贩大快朵颐、吃得满脸满足的模样，周围的人终于抵挡不住那扑鼻香气的诱惑，纷纷决定也要尝尝这烤鱼的味道。
“给我也来一条。”
“给我整一条，我倒要看看这烤鱼怎么个好吃法。”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从人群外面传了过来。
“好香啊！麻烦大家让一让……”
随着话音落下，只见一个容貌精致的少女从人群的缝隙中挤了进来。
她看起来和霍宇浩年龄差不多，乌黑的长发扎成了一个俏皮的马尾。
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正发亮地盯着烤架上滋滋冒油的烤鱼。
“请问这烤鱼怎么……”
闻着烤鱼散发出的诱人香气，少女的小鼻子忍不住轻轻动了动，她一边询问价格一边抬起头。
可在看到霍宇浩后，剩下的话一下子就卡在了喉咙里。
她没想到卖烤鱼的人竟然这么年轻。
看到少女后，霍宇浩正在翻转烤鱼的动作也停顿了一下。
但很快就收回了视线，继续专注地翻转着烤架上的鱼，轻声说道：“十枚铜币一条，每个人最多买两条。”
少女顿时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问：“怎么还限制购买数量呢？”
霍宇浩手里翻转烤鱼的动作没有停，朝着少女身后的方向努了努嘴，解释道：“我每天只卖五十条，已经被预定了不少，你要是想买的话得快点了。”
闻言少女扫了一眼周围眼巴巴盯着烤架的路人，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用力点了点头。
“那……那我来两条吧。”
……
“小弟弟，你这烤鱼也太好吃了！”
“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啊？”
“明天还会来卖烤鱼吗？”
少女捧着刚拿到手的烤鱼，热气氤氲着她亮晶晶的眼睛。
“我是最近两天才和母亲来到天斗城的。”
霍宇浩一边收拾着摊位，将炭火用灰烬压灭，一边和刚才的少女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指尖蹭过烤架边缘的油渍。
“烤鱼是家传的手艺，想着来赚点钱补贴家用，往后每天中午应该都会来这里。”
烤鱼的速度比他估计的要快不少，虽然没有精神探测。
但精神力的强大依旧让他能一次性在烤架上铺满六条鱼，手腕翻转间撒上香料，油脂滴落在炭火上爆出滋滋声响。
一个多小时下来，五十条烤鱼全部卖完，五枚金魂币沉甸甸地压在储物手环里，足够提前收工了。
“你对小吃街很熟吗？”
他将最后一串签子收进木箱，抬头问道。
“那当然。”
闻言，少女顿时一脸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脯，马尾辫在脑后晃出活泼的弧度。
“我三天两头就往这边跑，哪家包子铺的褶子捏得像花，哪家糖画摊能拉出凤凰尾巴，我一清二楚。”
“当然，现在位居第一的已经变成你的烤鱼了。”
说完，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指尖在围裙上擦了擦。
“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唐雅，小弟弟你呢？”
“我叫霍宇浩。”
将烤炉收进储物手环中，金属碰撞声在袖间轻响，霍宇浩拍了拍手，看向唐雅。
“唐雅姐，你知道天斗城最大的药房在哪里吗？”
他问这话时，目光不自觉地掠过少女发间晃动的银饰，语气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急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