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鱼和打铁
接受了城门口门卫的盘查,两人终于走进这座繁华的城市。
街上人来人往,喧嚣声浪扑面而来。
商贩扯着嗓子的吆喝声、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轱辘声、孩童追逐打闹的笑闹声。
像煮沸的汤锅般翻腾着,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相比之下,霍宇浩一路沉默,反倒是母亲霍云儿始终睁大眼睛打量四周。
她的目光掠过绸缎庄亮闪闪的铺面,扫过小吃摊升腾的热气。
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洗得发白的衣角。
眼里满是初入大城的好奇,连眼角细密的细纹都因这股新鲜劲儿舒展开来。
仿佛要把这满街的热闹都揉进眼底。
忽然,霍宇浩的声音从身侧响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妈。”
霍云儿低下头,看见儿子仰着脸看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碎的阴影,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她连忙应道:“怎么了?”
“我想改名叫霍宇浩。”
少年的语气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像是在宣布一个早已深思熟虑的决定。
这突兀的决定让霍云儿猛地愣住,嘴唇动了动刚想发问,霍宇浩的声音又跟了上来。
像淬了冰的刀刃劈开周遭的喧嚣:“从今以后,我只是你的儿子,不是什么白虎公爵的儿子。”
“ 公爵府那些欺负过你的人,我会让他们全部都付出代价。”
话音落下的瞬间,霍云儿只觉得鼻尖一酸,温热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她下意识攥紧儿子的手,那只小手虽然单薄,却透着一股让她心安的力量,掌心的温度顺着血脉传到心底。
换作以前,她或许会念着“忍一时风平浪静”,想着让孩子攀着公爵府的关系谋个前程。
可经历了那么多冷眼与欺辱,看着眼前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那些劝和的话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指尖在儿子手背上轻轻摩挲着,触感粗糙却带着暖意:“宇浩,不要冲动。”
阳光穿过人群洒在她脸上,能看见细密的汗珠渗出来,在鬓角汇成晶莹的水珠。
“妈妈不在乎你能不能复仇,只要你能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就足够了。”
“放心吧妈。”
霍宇浩嘴角向上弯了弯,眼里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锐利,像藏在鞘中的刃。
“你儿子可是很厉……”
他顿了顿,把后半句“害”咽了回去。
只是抬手指向不远处飘着烤鱼香的摊位,指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走,先去填饱肚子,明天咱们就支个摊儿,让全天斗城都尝尝我的手艺。”
就在这时,他们前方不远处突然炸开一片骚动。
街头的行人先是面面相觑,接着像被磁石吸引似的,纷纷往响动处凑。
霍宇浩牵着母亲的手,费力挤到人群外围。
透过层层叠叠的人缝看见一名少年直挺挺立在铁匠铺门口。
脸色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死死盯着刚从铺子里晃出来的几个中年人。
“当初说好了工钱一月一结,我干满整整三十天,你们凭什么扣一半?”
少年的声音带着未脱稚气的血气,却像把小刀子扎进嘈杂的人声里,清晰得很。
为首的中年汉子咧开嘴,嗤笑声里带着油垢味,拇指蹭着鼻侧的污渍:“小子懂不懂规矩?”
他斜睨着少年,眼皮耷拉着,眼神里的轻蔑几乎要顺着皱纹流下来。
“随便去哪家铁匠铺问问,哪个学徒不是头一个月工钱孝敬师傅?”
“老子只要一半,够给你面子了——爱干干,不干滚!”
这话像火星子掉进了火药桶。
霍宇浩敏锐地捕捉到少年瞳孔猛地一缩,那一闪而过的杀意细如针尖,却带着刺骨的冷意。
他下意识拧紧眉头,某个念头刚冒头就被强压下去。
可那少年显然不肯认栽,觉得自己占理,胸腔一挺,嗓门不由得拔高:“我虽是学徒,可抡大锤、拉风箱,哪样活计比别人少干?把另一半工钱还我!”
围观的人越聚越密,挤得像罐头里的沙丁鱼,呼出的热气混着街边油烟往上冒。
中年汉子大概觉得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脖颈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突然拔高声音,唾沫星子溅到少年洗得发白的衣襟上:“想要钱?行啊!”
他叉着腰,下巴朝铁匠铺里一扬。
“先把你偷拿的边角料全还回来!”
“别以为老子没长眼,你天天往裤兜里塞那些本该回炉重熔的废铁,当我是吃干饭的?”
只不过看在对方手艺确实有几分真本事的份上,之前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去计较那些边角料的事。
但既然这小子这么不识抬举,那就别怪他撕破脸皮不留情面了。
周围人听了中年人的话,瞬间明白这不过是场利益纠葛的闹剧。
目光像刷子似的在少年身上扫来扫去。
那怪异的眼神让少年本就阴沉的脸色愈发难看,仿佛下一秒就能滴出水来。
这少年正是重生后的唐三。
为了攒够武魂觉醒的费用和购买药材的银钱,他只能偷偷跑到别家铁匠铺打工。
自家铁匠铺生意本就冷清,要是被父亲知道他靠打铁赚钱,怕是所有银钱都得拿去买酒。
作为把“孝”字刻在骨子里的人,给父亲买酒是本分,但只有实力变强才能更好地尽孝。
这才是他偷偷跑出来打工的缘由。
哪成想这铁匠铺老板看他年纪小,就想捏软柿子。
他不过是拿了些本该丢弃的边角料,用来打造前世就熟稔的暗器罢了。
更何况铺子里偷偷拿料的学徒不止他一个,老板却只盯着他一人发难,显然是故意刁难。
唐三心里冷笑,难怪如今铁匠行当越来越没落。
要是每个铺子都像这样欺压新人、索要回扣,往后谁还愿意踏进修徒的门槛?
前世他身为神匠之子,又与三位神匠交情深厚,最见不得有人玷污铁匠这门神圣的手艺。
看着眼前的老板,他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手背上的青筋也跟着突突跳动。
但紧接着又缓缓松开,指甲在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压痕。
没办法,现在的他还是太过弱小,虽然凭借袖中藏着的几枚暗器,对付眼前这几个铁匠不在话下。
但眼下毕竟是在天斗城——这座规矩森严的王都,巡逻的执法队配备着精钢铁甲。
一旦动起手来,就算能脱身,也难免惹上一身麻烦,所以他只能暂时隐忍。
隐忍!
前世在月轩苦修多年的涵养之术在这一刻重新浮现,那些被玉小刚斥为“无用贵族做派”
的礼仪课,此刻却像淬火的铁砧,硬生生将他翻涌的杀意锤打下去。
他唐三能从圣魂村的废柴,一步步爬上神界执法者的宝座。
靠的从来不止是蓝银草与昊天锤的武魂优势,更重要的是像老铁匠锻打精铁般的审时度势——该退火时就得收住火候。
将喉咙里那股腥甜的血气强压下去后,唐三深吸一口气。
喉结在衣领下滚动两下,语气恢复成与年龄不符的淡然:“我原以为那些边角料堆在炉灰里是废弃无用的。”
“想着都是铁料,浪费了可惜,才捡了些回去,既然阁下都这么说了,那一半工钱我不要了,就当是给铺子里赔个不是吧。”
就让你们再嚣张一阵子,等过些时日……他眼角的余光扫过老板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
看他们这轻车熟路的赖账模样,平日里怕是没少用“扣工钱”“罚废料”的把戏盘剥学徒。
前世身为神界执法者、执掌审判神权的修罗神,他最见不得这种欺凌弱小的勾当。
这就好比在锻造时往钢水里掺沙土,纯粹是坏了行当的规矩。
要是能趁夜摸到他们藏钱的地方,把那些黑心钱搜出来。
既能用来购买觉醒武魂的药草,也算替天行道,给这些蛀虫一点教训。
要不是怕白天这场争执引人注意,他今晚就想趁着月黑风高动手。
可惜为了不留下任何痕迹。
必须像埋伏在草丛里的毒蛇,继续蛰伏,等围观者把这事儿忘干净了再行动。
说完,他不再多言,在众人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中。
用手肘拨开身前的人群,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杆淬火后不肯弯折的玄铁长枪,径直消失在街道拐角。
藏在人群里的霍宇浩盯着那道背影,眉头慢慢蹙起,脸色古怪得像尝了口没熟透的酸果子。
怎么回事……这股熟悉的感觉冲得人太阳穴直跳,
就像掀开地窖门时撞上的陈年醋味,酸得鼻腔发麻。
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像藤蔓似的缠住心尖,霍宇浩突然打了个激灵。
这个叫唐三的少年,该不会和自己一样,也是带着前世记忆砸回这个世界的吧?
他的眸光在人群中快速闪烁,锐利得像淬了火的钢针,却又在下一秒归于平静,眼底只剩深潭般的沉稳。
就算唐三真是重生的又如何?
眼下最紧要的还是把自己的爪子磨尖,把实力提上来。
要是真和唐三站在同一起跑线,他霍宇浩还真没怕过谁。
毕竟有些账得攥够了筹码才能算——比如天上那位……
预想中的拳脚冲突没上演,本想瞧热闹的人群像被戳破的猪尿泡,泄了气般稀稀拉拉地散开。
霍宇浩却突然扬声开口,叫住了正要跨进铁匠铺门槛的中年人:“你好,我想定制个烤炉。”
中年人脚步猛地顿住,腰间铁锈色的围裙还在晃动。
他回头看向霍宇浩,先是愣了愣,目光扫过旁边衣着整洁的霍云儿。
到底没因为对方是个半大孩子就摆脸色,粗声问道:“小兄弟,你要啥样的烤炉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