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陪你们

谢渊濯生辰这日,侯府上下张灯结彩,一派虚假的喜庆,但这份喧闹如同隔世之音,丝毫穿不透梨香苑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死寂。

阿梨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玉雕,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的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唯有一双眸子,黑沉沉的,如同两口枯井,倒映不出半点光亮,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

她知道,身边这些骤然多出来的、眼神如同钩子般时刻钉在她身上的丫鬟婆子,是谢渊濯布下的天罗地网,防着她寻死。她心中一片死灰般的冷寂。死?她如今连死的自由,都被剥夺得如此彻底了吗?

可谢渊濯不是想要生辰礼吗?他步步紧逼,撕碎她所有的幻想,将她践踏至泥泞,不就是想看她彻底屈服吗?好,她给他。给他一个足以刻骨铭心、永生永世都无法摆脱的“大礼”!

白日里,谢渊濯入宫当值,晚上还有推不掉的权贵应酬。阿梨像一具空壳,默默地计算着时辰,等待着一个合适的、不会被打扰的时机。

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给冰冷的房间涂抹上一层诡异的橘红色,像极了干涸的血迹。她缓缓起身,走到梳妆台前。镜中的女子形销骨立,眼神空洞。她打开那个积了薄灰的妆奁,取出许久未动的胭脂水粉。

指尖蘸着嫣红的胭脂,一点点涂抹在毫无生气的唇上,那红色刺眼得如同泣血。她用螺子黛细细描画眉形,手腕却止不住地颤抖,画出的眉梢带着一种凄厉的弧度。她翻找出箱底最华丽的一件衣裙,那是及笄时裁制的,如今穿在身上,空空荡荡,更显羸弱。最后,她拿起那支沈澂曾赞过“衬你”的红宝石步摇,插入鬓间。

她要打扮得好看些。母亲最爱看她漂漂亮亮的模样,先生也常说,阿梨笑起来最好看。她要去见他们了,不能太狼狈,不能让他们担心。

镜中盛装的女子,美得惊心动魄,却也更显得死气沉沉,像一株在午夜绽放后迅速凋零的昙花,带着一种决绝的凄艳。她对着镜子,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嘴角却僵硬地牵动着,比哭还要难看万分。

夜色如墨般倾泻下来,前院的丝竹管弦和推杯换盏声隐隐约约,那是属于谢渊濯的、建立在她的尸骨之上的虚假荣华。阿梨估算着他快回来了,便转向屋内那些如同影子般的丫鬟,声音轻飘飘的,没有一丝波澜:“都出去。世子的生辰惊喜,我要亲自准备。”

丫鬟们面面相觑,脚下如同生根,不敢移动。

阿梨缓缓转过头,目光扫过她们,那眼神冰冷而空洞,带着一种濒死之人般的沉寂威压,竟比厉声呵斥更让人胆寒。“若误了哥哥的大事,”她声音依旧很轻,却字字如冰珠砸落,“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丫鬟们被这死寂般的威胁骇住,想起世子爷那阴鸷疯狂的模样,终究是魂不守舍地退到了外间,但终究不敢完全阖上门,留下一条狭窄的缝隙,一双双眼睛紧张地窥视着内室的动静。

阿梨对那缝隙后的目光浑不在意。她慢慢走到床榻边,这里是视线死角。她从容地,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仪式感,解下了腰间那条质地柔软却异常坚韧的白色绫带——这是她早已暗自备下的,选了最不易断裂的料子。

先生最是清雅干净,母亲也素来不喜污秽。她不能弄得鲜血淋漓,吓着他们。这样清清白白地走,最好。

她搬过那只平日里垫脚的绣凳,站了上去。仰头,房梁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高大、阴森。她将白绫高高抛起,绕过横梁,手指灵活地打了一个死结,确保万无一失。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她的心麻木得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虚脱感。往事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飞速掠过——母亲温暖的怀抱,哼唱着模糊的歌谣;先生执笔教她写字时,指尖的温度和清浅的笑意;还有……还有那个早已死去的、会温柔唤她“阿梨”、将她护在身后的哥哥……

最终,所有的画面都被刑场上那惨绝人寰的一幕彻底覆盖、碾碎。骏马嘶鸣,绳索绷紧,血肉横飞……先生最后望向她的眼神,是那样的不舍、担忧,却没有一丝怨恨。

“呜……”一声极轻极轻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呜咽从她喉间溢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撕扯成碎片。那时的先生,该承受了怎样剥皮拆骨、魂飞魄散的剧痛?而这一切,皆是由她而起!

滔天的愧疚和绝望如同冰水,将她最后一点生机也彻底浇灭。

也好。

就这样去陪他吧。去那个世界,亲口对他说一万句对不起。去告诉他,她没有辜负他,她来履约了。

还有母亲……孤零零长眠于地下,一定很冷吧?阿梨这就来暖着您。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扇通往外面世界的门,眼神空洞,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即将带着酒气和期待归来的男人。

哥哥,这份你用我的命、用先生的命换来的生辰礼,你可要……好好收着。

她闭上眼,不再有丝毫留恋,将纤细脆弱的脖颈,决绝地套入了那象征终结的冰冷白绫圈套中。

然后,她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猛地踢开了脚下的绣凳!

“哐当!”绣凳倒地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刹那间,窒息感如同巨浪般汹涌袭来!肺部像被点燃,火辣辣地疼,空气被彻底剥夺,喉咙发出可怕的“咯咯”声。视线迅速模糊、变暗,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求生的本能让她双脚徒劳地在空中蹬踹。

然而,她的意识却在这极致的痛苦中,奇异般地浮现出一片宁静的梨花林。先生一袭青衫,眉眼温柔,朝她伸出手;母亲穿着她最爱的衣裳,笑容慈爱。

一行清泪,混着胭脂,从她眼角滑落,滴入虚空。

先生……阿梨来寻你了……这次,再也不分开了……

母亲……阿梨来了……再也不让您孤单了……

门外,丫鬟听到异响,心惊胆战地提高声音呼唤:“小姐?您没事吧?”

回应她们的,只有门缝里渗出的,那足以冻结血液的、永恒的死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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