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候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谢渊濯踏着浓重的露水回到侯府时,已是子夜时分。他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遇到谢梨的路径,带着一身疲惫与连日来的心烦意躁,沉默地走向自己居住的“凛晖院”。
连续几日,他早出晚归,近乎逃避般地躲着阿梨。那日她为那个酷似沈澂的男人出声辩解的模样,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头。他怕见到她,怕从她眼中再看到一丝一毫对那张脸的维护,怕自己控制不住压抑的妒火和恐惧,说出更伤人的话,将两人之间本就因沈澂之死而存在的裂隙撕得更大。
院门被轻轻推开,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他习惯性地抬眼望向正屋,目光却骤然定住,脚步也瞬间停滞。
清冷的月光如水银泻地,洒在院中那方石桌石椅上。而石桌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伏在冰凉的桌面上,似是睡着了。
素白的衣裙在月色下仿佛笼着一层朦胧的光晕,鸦羽般的长发有些松散地垂落,遮住了部分侧颜。她蜷缩在那里,身影单薄得像是随时会融入夜风之中。
是阿梨。
谢渊濯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先是猝不及防的惊诧,随即一股酸涩至极的情绪汹涌而上,瞬间冲垮了连日来筑起的心防。
多久了?
已经有多久……阿梨不曾这样,在他院中等他回家了?
记忆猛地翻涌而上。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在他还未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感情早已越界,在她还未遇见沈澂的时候。那时她还是个小小的少女,有时会抱着未完成的绣活或是新看的闲书,跑到他的院子里来,一边做着自己的事,一边等着他下衙或从外面回来。有时等着等着,便会像现在这样,不小心伏案睡去。他总是会无奈又纵容地摇摇头,小心地将她抱回她的梨香苑。
那样的时光,简单、温暖,仿佛触手可及,却又遥远得如同隔世。
自沈澂出现后,她便再也不曾来过,自从沈澂死后,她更是远走江南,将他连同这座侯府一起,摒弃在她的世界之外。
而此刻,她竟然……又在这里睡着了。
所有的恼怒、嫉妒、不甘和刻意维持的冰冷,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心疼和那深埋心底、从未熄灭的贪恋。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放轻脚步,一步步靠近。
夜露深重,石桌冰凉,她就这样趴在这里睡了多久?若是着了凉,她那本就未曾完全养好的身子怎么受得住?
他在她身前站定,缓缓蹲下身,借着月光细细看她。
睡梦中的她似乎并不安稳,眉头微微蹙着,长睫上仿佛还沾染着些许未干的湿意,像是哭过。唇瓣轻轻抿着,流露出几分委屈和脆弱。
谢渊濯的心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酸涩得厉害。
他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极轻极轻地拂开她颊边散落的发丝,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
是因为那日的争执吗?是因为他这几日的避而不见吗?所以她才会在这里等他?是想……道歉?还是求和?
这个认知让他心中百感交集。是他不好,他不该那样凶她,不该将她推开。明明最怕的就是她远离自己。
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叹息一声,脱下自己带着夜露微凉的外袍,动作极致轻柔地披在她身上,试图为她驱散一些寒意。
他本想就这样将她抱回梨香苑,可又怕惊醒了她,打破此刻这短暂却珍贵的宁静。
最终,他只是保持着蹲踞的姿势,静静地、贪婪地凝视着她的睡颜,仿佛要将这几年错失的时光都看回来。院中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仿佛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纷扰与阴霾。至少在这一刻,他的阿梨,又回到了他的院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