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雨新知

自母亲去世后，谢梨便不再提离开京城的事。她怕极了——怕自己一走，父亲也会像母亲那样突然离去。于是就在侯府住下，日日请安，侍奉汤药，像个突然懂事的孩子。

可她眼中的光，终究是熄灭了。

最常去的地方，是栖云山下那处小院。那是沈澂从前居住的地方，侯爷怜她心事，特意命人保持原样。她常在那里一待就是一整天，或是调香，或是吹箫，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那人残留的气息。

这日，她终于提笔给赵媛去了信。赵姐姐即将出阁，嫁的是吏部尚书家的公子。她想起从前两人躲在闺中说悄悄话的日子，忽然很想再见见这位唯一还在联系的手帕交。

赵媛来得很快。见到谢梨时，她先是怔了怔，随即红了眼眶："阿梨妹妹，你..."话到嘴边又咽下，只紧紧握住她的手。

两人正在院中说话，忽听门外传来马蹄声。一个青衫男子翻身下马，朗声道："赵姑娘可是在此？令尊让我送些东西来。"

谢梨抬头望去，只见来人身姿挺拔，眉目英朗，与记忆中那个活泼跳脱的少年判若两人。

"陈...璟哥哥？"她迟疑地唤道。

陈璟闻言转头，见到她也是一愣。两年未见，当年那个娇憨可爱的小丫头，如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唯有那双眼睛还依稀看得出从前的模样。

"阿梨？"他快步上前，眼中满是惊喜与痛惜，"你何时回京的？怎的瘦成这样？"

赵媛忙解释道："陈小将军如今在兵部任职，今日正好遇着，便一道来了。"

谢梨怔怔地望着陈璟。她想起十三岁那年，这个少年还常来府中找她玩耍，带她去晚霞，听他说塞外风光。那时他笑容灿烂，眼神明亮，何曾有过如今这般沉稳持重的模样。

"璟哥哥也...变了呢。"她轻声道。

陈璟苦笑："两年过去，总要长大的。"他仔细打量她，眉头微蹙，"倒是你，怎么比从前更瘦了？可是身子不适？"

赵媛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莫要多问。

谢梨却不在意，只淡淡道："无妨，只是近来食欲不佳。"

三人坐在院中梨树下，一时无言。春风拂过，梨花簌簌落下，沾了众人满身。

陈璟忽然道："阿梨可还记得，那年我们放的风筝也是这样的春天？"

谢梨微微一怔，尘封的记忆被唤醒。是啊，那时沈澂还在，自己和他初遇，他帮自己捡风筝。

她下意识地望向书房窗口——从前沈澂总在那里读书，偶尔抬头对她微笑。

赵媛见状，忙岔开话题："说起来，阿梨的箫艺想必精进不少？从前总听沈...总听人说你极有天赋。"

这话本是好意，却让谢梨脸色一白。她想起最后那次合奏，然后就是诀别...

陈璟敏锐地察觉不对，立即接话："我倒是记得阿梨最怕苦药，每次喝药都要含好几颗蜜饯。有次偷吃多了闹牙疼，被侯爷禁了半个月甜食。"

这话逗得赵媛忍俊不禁。谢梨也微微弯起嘴角，眼中难得有了一丝暖意。

三人说起童年趣事，气氛渐渐活络。谢梨偶尔也会插几句话，虽然依旧寡言，却比方才多了几分生气。

送走二人后，谢梨独自在院中坐到日暮。她只是静静看着。

晚风吹起她素白的衣袂，仿佛又要将她吹散。

原来岁月流转间，所有人都变了。

只有她，还困在原地，守着回忆过活。

这世上最残忍的，莫过于物是人非。

而她，便是那个被时光遗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