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难补

谢渊濯被猛地推开,踉跄着倒退两步。只见谢梨突然抱住头,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

"先生!先生死了!他明明在爹爹面前发誓...说要此生只娶我一人,绝不辜负的..."那声音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她疯狂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指甲在头皮上划出深深血痕:"可如今...如今他..."

闻讯赶来的宁安侯和夫人见此情景,心都要碎了。侯夫人再也忍不住,扑上前一把将女儿紧紧抱入怀中:"阿梨!我的儿啊!别这样,别吓母亲..."

谢梨在她的怀抱中剧烈挣扎,眼神涣散而疯狂:"放开我!我要去找先生!他发过誓的...他在爹爹面前跪着发誓的..."

突然,她停止挣扎,茫然地望向母亲,语气忽然变得轻软恍惚:"母亲,昨日除夕,先生备课睡得晚,我等等他。你们先去用膳吧,我一会儿就来。"

这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宁安侯痛心地闭上眼,想起那日书房中,沈澂主动跪地立誓的郑重模样——"皇天在上,沈澂立誓:此生唯娶谢梨一人,尽心爱护,永不相负。若违此誓,甘受天谴,死无葬身之地!"那般真诚恳切,如今却一语成谶。

谢渊濯的心如同被凌迟般剧痛。他清楚地记得那个除夕——沈澂为了给阿梨准备新年礼物,确实熬夜到很晚。阿梨也是这样固执地等在院中,直到那人推门而出,将一支亲手雕的梨花玉簪别在她发间...

"阿梨,听话,跟母亲回去。"侯夫人强忍悲痛,试图引导她,"先生他...他已经..."

"母亲不要吵。"谢梨忽然竖起手指抵在唇边,做出噤声的手势,目光飘向那扇紧闭的房门,"先生昨夜批改课业到三更天,让他多睡会儿。他答应过爹爹要好好照顾我的,不会食言的..."

她说着,忽然抬手整理起凌乱的鬓发,纤细的手指笨拙地将散落的青丝别到耳后。又低头仔细抚平寝衣的褶皱,尽管那衣裳早已被露水打湿,皱得不成样子。这些动作做得那样自然,仿佛还是那个精心打扮等待先生授课的小姑娘。

"瞧我,头发都乱了..."她喃喃自语,下意识地用指尖轻轻梳理着长发,"先生最重礼仪,不能失礼..."

她蹒跚走到院中的石凳前,用袖角仔细擦拭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才端庄坐下。单薄的身子裹在宽大的寝衣里,更显得脆弱不堪,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露水打湿了她的裙摆,她却浑然不觉,只痴痴地望着那扇永远不会再开启的门,嘴角还带着一丝羞涩的期待。

谢渊濯再看不下去,上前想要强行带她离开。却见她忽然抬头,对他露出一个精心练习过的明媚笑容:"哥哥也是来寻先生的?可惜先生还在歇息呢。"她歪着头,语气刻意装得轻快,"不如我们去厨房,给先生温一盅参汤可好?他总说梨儿煮的汤最暖胃..."

这话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直刺谢渊濯心口。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她,却又怕惊碎这场虚幻的梦。

就在这时,谢梨忽然站起身,轻快地走向那扇门,抬手欲叩:"先生该起了,再睡就要误了祭祖的时辰...您答应过爹爹要带梨儿去上香的..."她突然想起什么,急忙又理了理衣襟,确保自己仪容得体。

"不要!"谢渊濯猛地拉住她,声音嘶哑,"里面没有人!"

谢梨被他拽得一个踉跄,茫然地眨着眼睛:"哥哥说什么呢?先生明明就在里面啊..."她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昨夜还听见他吹箫了呢,《梨云梦》的调子,错不了的。他说过这只曲子只吹给梨儿一个人听的..."

这话让所有人都毛骨悚然。《梨云梦》是沈澂为阿梨作的曲子,除了他无人会吹奏。

侯夫人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丈夫怀中痛哭失声。宁安侯老泪纵横,对儿子道:"让她去吧...且让她...再梦一会儿..."

谢渊濯松开手,看着妹妹轻叩门扉,柔声细语地对着空屋说话。每说几句,就不自觉地整理一下鬓发或衣襟,仿佛随时准备以最美的模样迎接那人开门。阳光照在她单薄的背影上,投下一道纤细得随时会断裂的影子。她的手腕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曾经的莹润早已消失不见。

那一刻,他忽然希望世上真有鬼神。若沈澂的魂魄真能归来,他宁愿那人与阿梨相见,也不愿看她活活困死在这虚妄的回忆里。

"先生?"谢梨将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倾听,"您醒了吗?梨儿煮了雪梨羹...您说过最爱喝梨儿煮的羹了..."她说着,又不放心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髻,确保没有一丝乱发。

她维持着倾听的姿势,良久,忽然绽开一个精心练习过的甜美笑容:"好,那梨儿等着。"

她真的就在门槛上坐下,抱膝安静等待。还特意将裙摆整理好,露出纤细的脚踝——那是先生曾夸过"如白玉雕成"的地方。寒风吹起她单薄的衣衫,她冷得微微发抖,却仍固执地守着,嘴角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弧度,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人推门而出,为她披上外袍。

谢渊濯再也看不下去,转身一拳狠狠砸在墙上,骨节瞬间破裂出血。而谢梨仿佛被这声响惊动,忽然抬起头,看着兄长流血的手,眼中闪过一丝清明:"哥哥...手伤了..."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方绣着梨花的绢帕。她小心地用绢帕为兄长包扎,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宝。

"先生说过..."她低声呢喃,眼神又变得恍惚,"受伤了要好好包扎...可是先生自己..."话未说完,她又陷入迷茫,仿佛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先生……他被五马分尸了!”

这话如同最后一道惊雷,将谢渊濯彻底击垮。他跪倒在地,发出一声压抑许久的悲鸣。

直到这时,谢梨才仿佛被他的哭声惊醒。她茫然四顾,眼神渐渐聚焦,最终落在痛哭的兄长身上。那双曾经灵动的眸子如今只剩一片死寂,仿佛所有的光都随着那个人的离去而熄灭。

"哥哥..."她轻声唤道,语气忽然变得无比清醒,"先生他...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他答应过爹爹的...答应过永远不辜负梨儿的...他答应过我,他会回来的!"

这句话问得轻飘飘的,却让所有人心头巨震。谢渊濯抬头,对上妹妹清明却死寂的眼神,竟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谢梨缓缓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俯身用袖角替他擦拭脸上的泪痕。动作轻柔,眼神却空洞得可怕。

"哥哥不哭。"她轻声说,声音缥缈如烟,"梨儿不找先生了。先生...不要梨儿了..."

她说完这句话,身子忽然一软,直直向后倒去。谢渊濯慌忙接住她,却发现她再次陷入昏迷,体温低得吓人,仿佛所有的生机都已随着最后那句话消散殆尽。

"传太医!快传太医!"宁安侯急声吩咐,府中顿时又乱作一团。

而谢渊濯紧紧抱着怀中再度昏迷的妹妹,第一次真切地希望——若是时光能够倒流,若是能够重来...

可他明白,有些错误,一旦铸成,就再也无法挽回。

就像碎了的玉,就算勉强拼凑,裂痕也永远都在。

而他的心,他的阿梨,他们的家,都早已随着那个人的死,碎得拼不回来了。

唯有那句"此生只娶一人,绝不辜负"的誓言,还在风中飘零,成为这场悲剧最凄凉的主角。

(本章完)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