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旨不遵
暮春午后,梨香苑内箫琴相和。梨花似雪,簌簌落满石阶。
谢梨轻抚瑶琴,指尖流出一段清越旋律。沈澂执箫相和,箫声婉转,与琴音缠绕交融。阳光透过梨树枝桠,在二人身上投下斑驳光影。
"先生这段《梨云曲》改得真好。"谢梨抬眼笑道,眸中漾着明媚春光,"比原先的谱子更添了几分灵动。"
沈澂温声回应:"是小姐琴艺精进,方能奏出其中韵味。"他望着眼前少女,见她专注抚琴时鬓角微乱,下意识伸手欲为她理一理,却在半空顿住,缓缓收回。
这般克制的温情,落在匆匆赶来的下人眼中,却成了另一番光景。
"小姐,先生,宫里来了圣旨,侯爷请二位速去前厅接旨。"管家躬身禀报,神色却有些异常。
谢梨嫣然一笑:"这可稀奇,宫里怎么突然来旨了?"她兴致勃勃地起身,却未见管家低垂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
沈澂微微蹙眉,心中隐约不安。他如今虽在翰林院任职,但终究品级不高,何至于让宫中特意降旨?
前厅内,宁安侯与夫人早已等候在此。见二人到来,侯爷面色凝重,夫人则忧心忡忡地望了女儿一眼。
宣旨太监展开明黄卷轴,尖细的声音响彻厅堂: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翰林院修撰沈澂,品性端方,才学出众,深得朕心。今五公主年已及笄,温婉贤淑,与卿堪称良配。特赐婚于二人,择日完婚。钦此——"
"嗡"的一声,谢梨只觉得一阵耳鸣,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下来。
她看见太监的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任何声音;看见父母震惊的神色,看见沈澂骤然苍白的脸。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语,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见,"陛下明明知道...知道先生与我的婚约..."
她下意识伸手去拉沈澂的衣袖,指尖冰凉。这一次,沈澂没有避开,反而反手握住了她颤抖的手,牢牢攥在掌心。
"侯爷,这其中是否有误会?"沈澂抬头,声音却异常坚定,"臣与谢小姐早有婚约在先,曾向侯爷立誓,此生非她不娶。"
太监尖声喝道:"沈修撰!这是圣旨,岂容你抗旨不遵?"
沈澂跪得笔直,丝毫不惧:"臣不敢抗旨,但臣曾对天立誓:此生唯娶谢梨一人,若违此誓,甘受天谴,死无葬身之地。臣宁可一死,也绝不敢辜负誓言。"
谢梨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坚定有力,温热的体温透过相触的皮肤传来,让她冰冷的手渐渐有了暖意。
"先生..."她哽咽难言,泪眼朦胧中只见他侧脸坚毅如刻。
厅堂角落,谢渊濯冷眼旁观这一切。
他原本期待着看到沈澂接旨时犹豫挣扎的模样,却没料到他竟敢当众抗旨。更让他怒火中烧的是,那人竟敢当着众人的面紧握阿梨的手!
宁安侯夫妇面面相觑,既为沈澂的担当感动,又为眼前的局面忧心不已。
谢梨紧紧抓着沈澂的手,泪如雨下:"先生何必如此...何必为了我..."
沈澂轻轻为她拭去泪水,目光温柔却坚定:"两年前立誓之时,我便已下定决心。此生宁负皇恩,不负卿心。"
梨花依旧纷飞,落在相执的双手上,如同无声的誓言。
“沈修撰这是要抗旨?”谢渊濯的声音冷如寒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莫非你要让整个宁安侯府为你陪葬?”
沈澂跪得笔直,毫不退缩:“臣不敢连累侯府。若陛下怪罪,臣愿一力承担。”他紧紧握着谢梨的手,目光坚定如磐石。
太监见状,尖声喝道:“好个不知死活的沈澂!来人啊,将这抗旨不遵的逆臣押下去!”
门外立刻涌入两名御前侍卫,一左一右架住沈澂。他被迫松开谢梨的手,却仍回头深深望她一眼。
“先生!”谢梨凄声呼喊,想要冲上前去,却被谢渊濯牢牢扣住手腕。
“阿梨,不得无礼。”谢渊濯的声音温和却不容抗拒,“这是圣旨。”
她拼命挣扎,泪水模糊了视线:“放开我!哥哥你放开我!”
沈澂被强行拖出厅堂,青袍在门槛处最后一闪,便消失不见。谢梨只觉得心口被狠狠剜去一块,痛得几乎窒息。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她浑身颤抖,看向谢渊濯的眼神满是绝望与不解,“哥哥明明知道...知道我和先生...”
话未说完,她忽然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倒下。谢渊濯及时将她揽入怀中,触手一片冰凉。
“阿梨!”宁安侯夫妇惊呼上前。
谢渊濯打横抱起昏迷的妹妹,目光扫过她苍白如纸的面容,心底掠过一丝刺痛,但很快被更强烈的占有欲覆盖。
他淡淡对父母道:“妹妹只是一时激动,孩儿送她回房休息。”
梨香苑内,谢渊濯轻轻将谢梨放在榻上。侍女们慌忙上前伺候,却被他挥手屏退。
他独自坐在床边,指尖拂过妹妹汗湿的额发。她即使在昏迷中也不安稳,长睫颤动,唇间喃喃着那个人的名字。
“...先生...”
谢渊濯的眼神骤然转冷。沈澂,你何德何能,让她这般牵挂?
他想起两年前那个月夜,沈澂在父亲面前立誓时的模样;想起这些年来,那人在梨香苑中与阿梨吹箫调香的身影;想起方才他紧握阿梨的手,说什么“宁负皇恩,不负卿心”。
真是...碍眼至极。
“世子。”心腹侍卫悄步进门,低声禀报,“沈澂已被押入天牢。陛下震怒,怕是...”
谢渊濯唇角勾起一抹冷嘲:“吩咐下去,好生'照料'沈修撰。毕竟...是未来的驸马爷。”
侍卫会意离去。
谢渊濯重新将目光投向榻上的少女,指尖轻轻描摹她的眉眼。
阿梨,你终会明白,这世上能护你一生的,只有我。
窗外忽起风雨,梨花零落成泥。谢渊濯为妹妹掖好被角,眼神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还有两年。两年后,及笄礼成,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而他,有的是时间慢慢剪除那些不该有的枝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