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辰惊刃
谢渊濯生辰这日,侯府虽未大肆操办,但依旧处处透着喜庆。宴席设在水阁,至亲好友相聚,言笑晏晏。
谢渊濯端坐主位,一身墨色金线绣云纹锦袍,更衬得他面容冷峻,气质尊贵。然而,他的目光却不时瞥向厅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在等,等他的阿梨送上那份据说她亲手准备了许久的生辰贺礼。
终于,宴至中途,谢梨笑嘻嘻地站起身,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长盒,走到谢渊濯面前,声音清脆又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哥哥,生辰快乐!这是阿梨给你准备的礼物,是我亲手做的哦!”
一瞬间,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过来,带着善意和好奇的笑意。侯爷与夫人也面露欣慰,看着女儿。
谢渊濯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他压下嘴角想要上扬的冲动,努力维持着平静,伸手接过了木盒。触手微沉,他的心中甚至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难道真是里衣?用这般盒子装着?
他带着一丝隐秘的欢喜,缓缓打开了盒盖。
然而,映入眼帘的,并非他潜意识里期盼的衣物,而是一件编织精巧的剑穗。深蓝色的丝线缠绕着,中间缀着一颗品相极好、泛着温润光泽的平安珠,下方垂着流苏,看得出是极其用心的。
剑穗……很好,很实用,也很符合他习武之人的身份。若是往常,他定会十分开心。
可是——
那深蓝色的丝线,如同最刺眼的阳光,猛地灼伤了他的眼睛!
这颜色……这料子……分明就是前几日下人口中提及,小姐用来做针线的料子!他记得清清楚楚,丫鬟回禀时,说小姐要了里衣的纹样,用的就是这种深蓝色的贵重丝料!
他以为……他以为……
巨大的期待与冰冷的现实形成了惨烈的落差,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从他头顶狠狠浇下,瞬间冻僵了他所有的血液和表情。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肌肉微微抽搐,握着盒子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骇人的白。周遭的一切声音仿佛都消失了,他只能听到自己心脏骤然缩紧、然后疯狂擂动的声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那件里衣……不是给他的。
那她熬了那么多夜,耗费那么多心血,甚至十指可能都磨红了……是在为谁缝制?
答案呼之欲出,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他的心脏,然后残忍地搅动。
沈澂!
只能是沈澂!
她为他熬夜绣香囊,为他精心打扮,为他争风吃醋……如今,竟连贴身的里衣都亲手为他缝制!而他这个哥哥,只配得到一个用边角料做成的、打发般的剑穗!
滔天的怒火混合着蚀骨的嫉妒和难以形容的羞辱感,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将这木盒狠狠砸在地上!
然而,就在失控的边缘,他猛地深吸一口气,用尽了毕生的自制力,强行将那股毁灭一切的冲动压了下去。
他不能失态。不能在父母面前,在宾客面前失态。
他抬起眼,极力扯动嘴角,甚至试图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柔和一些,尽管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显得有几分僵硬和诡异。
他伸手,取出那枚剑穗,指尖感受到那平安珠的冰凉。
“很好看……”他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温和,“阿梨有心了,哥哥……很喜欢。”
他站起身,抽出随身佩戴的宝剑。寒光一闪,他动作看似从容地将那枚深蓝色的剑穗,仔细地系在了剑柄之上。整个过程,他的手稳得可怕,没有一丝颤抖。
系好之后,他还将剑拿起,对着光看了看,点头赞道:“很相配。谢谢阿梨。”
侯爷夫人见兄妹和睦,都欣慰地笑了。宾客们也纷纷夸赞小姐心灵手巧,世子兄妹情深。
谢梨见哥哥喜欢,还当场系上了,更是开心得眉眼弯弯,全然没察觉到谢渊濯那平静表面下汹涌的暗流和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苦。
“哥哥喜欢就好!”她甜甜地笑着,觉得自己这份礼物真是送对了。
谢渊濯收回剑,坐回位置,面色看似平静无波,甚至还能与旁人饮酒交谈。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系在剑柄上的那抹深蓝,如同最尖锐的讽刺,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那份错付的期待和可笑的自作多情。每一次目光掠过,都像是在用刀凌迟他的心脏。
而那把佩剑,此刻仿佛也变得沉重无比,带着冰冷的杀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
宴席依旧热闹,他却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所有的欢声笑语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那件里衣!那件她亲手为另一个男人缝制的里衣!
怒极反笑,莫过于此。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却远不及他心中痛苦的万分之一。
这场生辰宴,于他而言,已成炼狱。而那份看似兄妹情深的礼物,则成了彻底点燃他心底毁灭之火的导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