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逃劫难(1)
看着这漫天黄沙,天地间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疯狂卷动的沙幕,视线被遮蔽得严严实实。
我呸出口腔里苦涩的沙粒,心头涌上一股无力感,操,即使老子提前提醒,机关算尽,这场避无可避的沙尘暴还是如期而至,终究没能逃脱这该死的劫难吗?
命运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冷笑着碾碎我所有的努力。
风暴的嘶吼声渐渐低沉下去,像是巨兽终于发泄完怒火,归于喘息。
世界从混沌的灰黄中一点点沉淀下来。
我艰难地晃了晃脑袋,甩掉头发里沉甸甸的沙子,像只土拨鼠一样,灰头土脸地从厚重的沙堆里挣扎着拱出头来。
鼻腔里、耳朵眼里灌满了干燥粗糙的沙粒,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呛人的土腥味。
侧过头,看到不远处的沙堆也动了动,解雨臣紧跟着冒出头,他那张向来精致的脸庞此刻也和沙地一个颜色,昂贵的定制冲锋衣更是狼狈,成了块沾满沙砾的抹布。
“得了……”我喘着粗气,声音因为吸入了沙尘而有些嘶哑,随即又刻意带上点少年人懵懂的后怕腔调,“我们这次彻底跟队伍走散了。”
这句话出口,连我自己都觉得带上了一种近乎天真的懊恼,仿佛还是那个在吴山居里被保护得好好的小老板。
解雨臣没说话,只是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沙土,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锐利的目光穿透逐渐清晰的空气,投向广袤无垠、起伏如凝固海浪的沙丘尽头。
他的眼神凝重,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干裂的唇纹里甚至渗出了细微的血丝。
他没看错方向,但我知道,他的视线焦点并不在寻找路线上。
他的呼吸比往常略重,喉咙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的咳嗽声。
我心里微微一沉,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提醒着我——这个时候,解雨臣其实已经在发高烧了,只是他骨子里的骄傲和极致的自控力,让他绝不会在人前露出一丝软弱。
和前世的轨迹一样,我们无言地起身,抖落身上沉重的沙土。
没有多余的语言,两人默契地一左一右,踏上了这片滚烫而绝望的死亡之海。
沙子在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每一步都深深陷入,又费力地拔出。
由于前世是被张起灵扛着走出去的,前半段路我完全是昏迷状态,所以此刻,对于确切的方向只有一个模糊的大概印象,只能凭借微弱的太阳方位和前世残存的记忆碎片,小心翼翼地估算前行。
正午的太阳是悬在头顶的熔炉,毫无遮拦地倾泻着炽白的光和灼人的热浪。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而滚烫地压在胸口。
我的两条腿像是灌满了铅,又像是被无数细针扎刺,从酸痛渐渐过渡到一种麻木的沉重感,每一次抬腿都牵扯着膝关节深处发出无声的抗议。
喉咙早已干涸得如同枯井,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在吞下砂纸,刮得生疼。
背包里水壶的重量轻得像羽毛,那点可怜的水分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
我舔了舔早已干裂起皮的嘴唇,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是嘴唇裂开流血了。
“小花……”我停下脚步,微微喘着气,转过头看向旁边沉默前行的身影。
他的脸色在烈日下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苍白,额角沁出的汗珠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瞬间被滚烫的沙地和空气蒸发。
我刻意让声音带上点委屈的、疲惫不堪的腔调,像从前体力不支时向他求助的模样,“我们歇会儿吧,我好累,感觉嗓子要干冒烟了,腿也疼得走不动了……”
解雨臣闻声顿住脚步,侧过身。
汗水浸湿了他鬓角的碎发,贴在苍白的颊边。
他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声音嘶哑低沉,像砂砾在摩擦:“必须走下去。”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我汗湿苍白的脸,落在遥远的地平线,“以你现在的状态……咳咳……”他压抑地轻咳一声,才继续道,“我保不准你一坐下……就再也站不起来,或者晕过去。
再坚持一下,说不定……马上就能到营地了。”
“嗯。” 我顺从地点点头,没有争辩,眼神里适时地流露出一点依赖和信任。
心里却飞快地盘算着:他的体温隔着几步远都能感觉到异常的热度,烧得不轻。
再这样脱水走下去,后果难料。
我状似虚弱地探手去身后的背包里摸索,指尖在背包内侧隐秘的角落快速触碰了一下空间链接点,一瓶冰凉的矿泉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背包深处。
这违背常理的存在必须谨慎。
我脸上挂起那种带着点小庆幸的天真笑容,像是意外翻到了宝藏,把这瓶在沙漠高温下瓶身有些温热的矿泉水递向解雨臣:“小花,你先喝点。”
解雨臣看着我手中的水,眼神里果然掠过一丝极快的疑惑——以他对我们物资消耗的了解,这瓶水出现得确实突兀。
但他没有问出口,眼下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深究。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最终说了声“谢了”,便不再客气,迅速接过瓶子。
他没有大口牛饮,而是极其克制地拧开瓶盖,凑到嘴边,小心翼翼地润湿干裂出血的嘴唇,然后才含住一小口水,缓慢地咽下。
他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那细微的动作透着一种极力压抑的渴望。
仅仅喝了三四口,大约三分之一不到,他就果断地拧紧瓶盖,将剩下的水递还给我:“省着点。”
我接过瓶子,也学着他的样子,极其珍惜地抿了一小口。
冰凉的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短暂的舒畅,但杯水车薪。
空间里的物资储备足以让我们在这沙漠里过上几天滋润日子,但现在绝对不能暴露。
那个寄居在我脑子里的系统0817,就是个最大的变数。
它所谓的“绑定”和“任务”本身就诡异莫名,谁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因为我暴露空间或者做出超常举动而判定违规,然后破罐子破摔,跑到别人脑子里胡说八道?
到时候该怎么解释?“系统”?“空间”?怕不是要被当成被沙漠热疯了的神经病。光是想象那种场面,就尴尬得脚趾抠地。
【呜呜……】0817那故作委屈的电子音冷不丁地在我脑海里响起,带着夸张的哭腔,【宿主……难道我在你眼中就是这种会出卖宿主的统吗?呜呜呜……好伤统的心啊~】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像根针扎进我的太阳穴,瞬间点燃了我的烦躁。
任谁脑子里有个能随时窥探部分想法的东西都不会舒服!
‘0817!’我在心里恶狠狠地质问,‘你能别随时随地偷听我的心声好吗?这样很没隐私!’
0817的声音立刻变得正经起来,像个急于解释的客服:【宿主息怒!系统这边有内置的隐私保护机制呢!系统自动检测功能只会捕捉到您明确指向我的“心声”,或者包含特定关键词如‘系统’、‘0817’、‘任务’等,或者……嗯……直接说系统坏话的心声。】
它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调阅资料,【其他纯粹的个人思绪、内心吐槽、回忆杀、风花雪月小九九之类的,系统是完全屏蔽的哦!刚才宿主那句‘破罐子破摔跑到别人脑子里说什么胡话呢’触发了关键词‘系统’且含有负面评价,所以我才收到提示了。
请宿主放心,您的隐私安全是有保障的!详见《系统宿主共生协议》第3章第7条第5款……】
‘真的假的?’我心里依旧存疑,下意识地蹙了下眉。
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太糟糕了。
【千真万确!宿主,统儿对灯发誓,绝对不骗你!】0817信誓旦旦,电子音里充满了真诚。
‘噢,知道了,退下吧。’我懒得再跟它纠缠,在脑海里下达了指令。
0817的电子音立刻“滴”了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识海恢复了清净。
而我和解雨臣,继续像沙漠里两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在无垠的金色死亡之海中艰难跋涉。
太阳仿佛凝固在中天,无情地炙烤着大地。
每一粒沙子都烫得灼人。
视野因为高温和脱水开始微微晃动,眼前的景物蒙上了一层扭曲的薄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那几口水带来的微弱补给,还是纯粹靠着一股意志力在硬撑,这一次我们似乎比记忆中前世昏迷前走得更久,步履更加沉重。
就在我感觉双腿的麻木快要吞噬意识,视线边缘开始发黑的时候,前方遥远的地平线上,一个极为微小却无比熟悉的藏蓝色身影,如同定海神针般出现在视野尽头!
我的心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混合着强烈的眩晕感瞬间冲上头顶。
“小哥!!!” 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声音撕裂般沙哑难听,像破旧的风箱。
那个身影在听到我呼喊的瞬间,原本沉稳匀速的步伐猛地一顿,下一秒,仿佛瞬移般,以一种远超常人的速度朝我们这边疾驰而来,在身后扬起一溜长长的沙尘!
几乎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那个熟悉到骨子里的人影就已清晰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几米处。
张起灵!
真的是他!
那双沉静如古井般的黑眸,即使隔着风沙,也清晰地映出了我和小花狼狈不堪的影子,里面罕见地掠过一丝可以称之为“担忧”的情绪。
看到他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仿佛“嘣”地一声断了。
巨大的安心感混合着脱水缺氧的眩晕、长时间跋涉透支的疲惫,还有那该死的再次见到他的、我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剧烈情绪波动,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我。
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转,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身体像断线的木偶一样不受控制地向前软倒……他妈的!又!晕!了!
预料中的坚硬沙砾撞击感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沉稳有力的手臂,像铁箍般及时揽住了我下坠的身体。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最后的朦胧感知里,我似乎被一股熟悉的、不容抗拒的力量托起,然后安稳地伏在了某个坚实的、带着淡淡冷冽草木气息的脊背上。
等我再度恢复些许意识,是被一种极其诱人的、清冽干净的香气包围着。
那香气很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丝丝缕缕地钻进鼻腔,安抚着我混乱的神经,驱散着沙漠带来的燥热和不适。
我的意识还在半梦半醒间徘徊,身体本能地循着这令人安心的气息来源蹭了蹭。
脸颊触碰到的是柔软微凉的布料质感,还带着阳光晒过的干燥暖意。
被我靠着的人,身体瞬间变得极其僵硬,连带着那诱人的香气似乎也凝滞了一瞬。
紧接着,一只微凉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强行将我的脸从温暖的怀抱里扳离,转向外侧。
迷蒙的视线艰难地对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抹藏蓝色的布料,然后是一小片裸露在外的、线条流畅而结实的小臂皮肤。
再往上……是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异、却又淡漠得如同雪山之巅的脸。
张起灵低头看着我,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里清晰地映出我此刻茫然又迷糊的样子。
看见张起灵,我瞬间清醒过来。
我整个人如同被冻住般僵在原地,血液“唰”地一下冲上头顶,连脚趾尖都在发烫!
操!
我……我刚才蹭的地方是……?!
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这辈子没这么社死过!
我张了张嘴,嗓子眼火烧火燎,干涩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拼尽全力也只能发出几个破碎嘶哑的气音:“小……哥……我……” 想道歉,想解释,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挤不出来,急得额头冒汗。
张起灵看着我徒劳地开合着嘴唇、满脸通红窘迫的样子,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无奈?
他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不再理会我无声的挣扎,单手稳稳地扶着我靠在他臂弯里,另一只手拿起旁边的军用水壶。
他拧开盖子,动作熟练地将壶口凑近我的嘴唇,用一种恰到好处的角度和缓慢的流速,将清凉的水一点点注入我干渴的口腔。
“慢点。” 他声音低沉,几乎是贴着我耳边响起。
水流浸润着我灼痛的喉咙和干裂的嘴唇,混沌的大脑终于渐渐清晰。
嗅觉也慢慢恢复正常,刚才那浓烈得几乎让人晕眩的奇异香气变得若有若无,像是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浓度。
张起灵察觉到我的吞咽顺畅了些,眼神也恢复了些许清明,便移开了水壶。他扶着我小心地靠坐在旁边的背包上,然后转身在他那个永远收拾得一丝不苟的背包里翻找起来。
很快,他拿出了一支小小的、深棕色的玻璃管——藿香正气水。他
拔开橡胶塞,那股熟悉又霸道、辛辣刺鼻的气味立刻弥漫开来。
他再次转向我,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喝了。”
我认命地微微张嘴。
他一手稳稳地托住我的后颈,另一只手将药瓶口精准地对准我的嘴巴,手腕微微倾斜。
辛辣苦涩、浓郁到极致的药液瞬间灌入口腔,那股刺激的味道直冲天灵盖,呛得我喉咙一阵痉挛,眼泪差点飙出来!
我下意识想咳嗽反抗,但张起灵的动作快得惊人——药液入口的瞬间,他手腕一抬一收,药瓶已经干净利落地从我嘴里抽了出去。
只在瓶口和我唇缝间,拉出了一道细微的、几不可见的银丝,瞬间断裂。
我立刻捂住嘴,强压下喉咙的痉挛感,整张脸皱成了一团,生理性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妈的,这玩意儿无论喝多少次都这么反人类!
但我毫不怀疑他灌药的手法——用量精准,动作利落,完美地达成了“喂进去”这个目标,把不适感控制在了最低限度。
张起灵做事,向来如此,像一台精密的仪器,每一个细节都计算在内。
我努力压抑着口中那股令人作呕的辛辣余味,一边用手狂扇着风,一边挣扎着想要从他腿上坐直身体。
张起灵适时地松开了扶着我的手,却在我坐不稳时又轻轻扶了下我的肩膀。
终于坐直了,我大口喘着气,试图驱散口腔里那股令人头皮发麻的怪味,不停地吐着舌头,像只被辣到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