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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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屋是搭在院子角落的一个简陋棚子,黑黢黢的。
角落里,几只瘦骨嶙峋的鸡挤在同样破败的鸡圈里,发出不安的咕咕声。
月光流淌过土墙,照亮了上面一些用烧过的木炭或者尖锐石块刻划上去的痕迹。
姜妩眯起眼,凑近了些。
那歪歪扭扭的刻痕,赫然是——
“姜氏欠粮三斗,秋后算。”
“赊布一丈,利钱三分。”
“药钱八百文,月底清。”
“借大洋五块,下月还十块!”
一道又一道,横七竖八,爬满了斑驳的土墙
姜妩猛地想起什么,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回自己那间黑黢黢的正房。
凭着脑海中残留的原主记忆,她跌跌撞撞扑到炕尾那个掉漆严重的破旧木柜前,双手哆嗦着在里面一阵乱翻。
腐朽木头的味道、陈年积灰的味道、还有不知名的霉味……
终于,她的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硬的、卷起来的纸筒。
她一把将它抽了出来。
借着从破窗棂漏进来的稀薄月光,她颤抖着手,将纸筒展开。
那是一张边缘毛糙、黄得发脆的草纸,上面用同样歪歪扭扭、力透纸背的字迹
密密麻麻写满了触目惊心的内容:
“欠李屠户肉钱:叁拾文(利滚利,已欠三月)”
“欠王婆子米钱:贰斗(利五分,月底不还收屋)”
“欠赵木匠工钱:壹佰伍拾文(言明昨日结清,未还,其夫今晨来闹过)”
“欠镇上百货张:花布一丈半,头油两瓶,大洋壹块(言明三日后结清)”
“欠……”
“欠……”
“欠……”
林林总总,长长一串。
有些名字旁边还画着血红的叉叉,或者打了狰狞的圈圈。
最底下,用更粗更深的墨迹写着:
“总计欠款:大洋拾玖块伍角,粮肆斗,布贰丈,利钱不计其数。”
姜妩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有一千只知了在同时尖叫。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她捏着那张薄薄的、却重如千钧的欠条清单,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哪里是清单?
这分明是阎王爷的催命符!
姜妩:嗬……嗬……
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抽气声。
姜妩僵硬地转过身,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又一步一挪地晃回了院子里,重新跌坐在那张嘎吱作响的小木凳上。
冰凉的凳面刺激着皮肤,却压不住心底那股燎原的绝望。
月光惨白,照着她手里那张如同烫手山芋般的欠条清单。
她的目光空洞地扫过破败的院子——
坍塌的土墙,透风的破屋,堆在角落生了锈的破锄头
还有鸡圈里那几只瘦得可怜、羽毛都稀疏了的鸡……
这就是原主给她留下的全部“江山”。
七个嗷嗷待哺、遍体鳞伤的美男?
一屁股能把人压死的烂债?
还有全村人恨不能生啖其肉的“好名声”?
姜妩:啊——!

一声凄厉、崩溃、毫无形象可言的哀嚎猛地撕破了小院的寂静,惊得鸡圈里的瘦鸡扑棱着翅膀咯咯乱叫。
姜妩猛地用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十指狠狠插进那头及腰的、此刻却乱得像鸡窝一样的长发里,用力地揪扯着。
头皮传来的刺痛感让她稍微清醒了那么一丝丝,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绝望。
姜妩:姜妩啊姜妩!
她对着惨白的月光,像是质问老天,又像是痛骂那个已经消失不见的原主
声音因为激动和崩溃而拔高变调,带着哭腔
姜妩:你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
姜妩:嗦个螺蛳粉而已!
姜妩:至于吗?!
姜妩:至于把我扔到这鬼地方来背这种锅吗?!
她晃了晃手里那张催命符般的欠条清单,纸张在夜风里哗啦作响,像是在无情地嘲笑她。
姜妩:七个!
姜妩:整整七个大活人啊!
姜妩:拿什么养?
拿西北风吗?!
她欲哭无泪,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仿佛已经看到讨债的彪悍村妇们扛着锄头、举着扁担,凶神恶煞地堵在院门口的场景。
她揪着头发,把脸深深埋进膝盖,在槐树浓重的阴影下缩成一团
身体因为极致的荒诞感和走投无路的恐惧而微微发抖。
最后一句带着哭腔的哀鸣,含混不清地从膝盖缝里挤出来,消散在满是虫鸣的夏夜里:
“救命啊……”
“七个美男和讨债的……到底谁会先来收了我这条小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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