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000001的执念
白家别墅的书房里，午后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红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空气里弥漫着旧书页和雪松香薰的沉静气息。白震正坐在宽大的书桌后处理文件，指尖偶尔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白逊则坐在靠窗的沙发上，面前摊开一本厚重的《世界咖啡豆产区研究》，手边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他自己精心冲泡的瑰夏。
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高雅、充满学术气息——直到一声极其轻微、但又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电子音效突然响起。
“叮~您的好友已帮您砍一刀！”
声音来自白逊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出拼多多那熟悉的、色彩鲜艳的界面。
白震翻页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青蓝色的眼睛从文件上抬起，淡淡地扫了白逊一眼，但没有说什么，又低下头去。他似乎认为那只是偶然的推送通知。
白逊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似乎也有些意外。他拿起手机，眉头微蹙，金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他记得自己只是为了帮白刃点那个什么“天天领现金”的活动才下载的这个APP，之后就应该删除了才对…怎么还有通知？
他下意识地点开通知，界面跳转到一个“砍价免费拿”的页面，一把看起来相当专业的、他之前浏览过的日本进口羽毛牌手冲咖啡壶赫然显示在屏幕中央，旁边还有一个巨大的进度条，显示已经完成了99.99999999%。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恭喜您！仅差0.00000001%即可免费获得该商品！邀请好友助力吧！”
白逊的目光瞬间被那个几乎满格的进度条和那把梦寐以求的咖啡壶吸引住了。这把壶他在专业器具店里看过，价格不菲，无论是控温精度还是水流设计都堪称顶级。作为一名咖啡爱好者，说不动心是假的。他原本计划等下一个项目奖金发了再入手，没想到…
鬼使神差地，他修长的手指没有点击退出，而是滑到了下面的助力好友列表。列表里已经有长长一串名字：白刃、白萧、白辰、白婧庭、甚至还有白厄斯和白悟（估计都是被白刃拉去帮忙的）…进度条就是被他们一点一点“砍”到接近完成的。
只差一点点…真的只差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一个念头如同伊甸园的毒蛇，悄然钻入白逊一向冷静自持的大脑：万一…万一再点一下就成了呢？反正就差这么一点了…
他完全没意识到，这就是陷阱的开始。
他先是给自己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学发了链接。很快，进度条又往前蠕动了一点点，小数点后面的9似乎又多了一个，但那个该死的0.00000001%就像焊死了一样，顽固地停留在那里。
白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放下《世界咖啡豆产区研究》，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一些，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手机屏幕上。那种只差临门一脚的感觉，像羽毛一样搔刮着他的心。
他又试着分享了链接到家族群（屏蔽了白震和大伯）。白璇第一个跳出来：“逊儿！你也玩这个？姐帮你点！…咦？怎么点完没反应？” 白晓生也温和地回复：“已助力。但这个机制似乎…” 连洛文玉都冒泡了：“点了点了！逊儿加油！还差多少？…哇，这小数点后面几位数是怎么回事？”
每一次分享，每一次期待地点开，每一次看到进度条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移动，都让白逊的耐心被多磨掉一分。他那双总是沉稳理性的金色眼睛，开始燃起一种名为“不甘心”的火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阳光偏移了角度。白震已经处理完一摞文件，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目光再次扫过沙发上全身紧绷、眉头紧锁、死死盯着手机屏幕的白逊。白震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疑惑，但依旧没说什么。
白逊已经尝试了所有他能想到的联系人。他甚至注册了小号给自己点（发现新用户助力更多），但那个进度条就像陷入了无限循环，永远在99.99999999%和99.999999999%之间徘徊，那个0.00000001%如同天堑，无法逾越。
他开始变得焦躁。尾巴无意识地在沙发上来回扫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喝了一半的瑰夏早已冷透，散发着酸涩的气息。那本《世界咖啡豆产区研究》被彻底冷落在一边。
“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手指因为频繁操作而有些发酸，“就差一点了…明明就差一点了…”
他又一次分享链接，这次是到一个咖啡爱好者论坛。等待回应的几分钟变得无比漫长。他不停地刷新页面，眼神专注得近乎偏执。
终于，有几个好心网友点了助力。白逊屏住呼吸，死死盯着进度条——
动了！又动了0.0000000001%！然后再次卡死！还是他妈的差0.00000001%！
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窜上白逊的脑门！玩我呢？！这根本就是个无底洞！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利用人性弱点的骗局！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停止这愚蠢的行为，但情感上，那种投入了大量时间精力（以及人情）却功亏一篑的挫败感，那种被戏耍的愤怒，像沸腾的水一样在他胸腔里翻滚！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爪子紧紧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那张总是温和冷静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阴云和压抑的怒火。尾巴烦躁地甩动着，差点扫到书架上的一个古董花瓶。
白震放下水杯，青蓝色的眼睛彻底从文件上移开，静静地看着明显处于失控边缘的侄子。他从未见过白逊如此失态。
就在这时，白逊的手机又“叮”了一声！是一条新的系统消息：“【拼多多】温馨提醒：您的好友助力已到达上限哦~但别灰心！分享到更多群聊，邀请新用户助力，更快免费拿好礼！”
这条看似“温馨”实则“嘲讽”的推送，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直以来的冷静、自持、理性…在这一刻彻底被那该死的、无穷无尽的、戏弄人般的0.00000001%碾得粉碎！
白逊猛地停下脚步，胸膛剧烈起伏。他低下头，看着手机上那个刺眼的数字和那把可望不可即的咖啡壶，所有的 frustration（挫败感）、anger（愤怒）、觉得被愚弄的羞耻感…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清澈温和的金色瞳孔因为极度愤怒而收缩，仿佛有实质的火焰在燃烧！他完全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忘了旁边还坐着谁，对着手机屏幕，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咆哮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挫败感的音量，破口大骂：
“我艹你妈的拼多多！！！这狗日的0.00000001%是个什么鬼东西？！玩你妈呢？！无限拉磨的驴是吧？！耍你爹玩呢？！”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甚至带上了点破音，在安静典雅的书房里如同平地惊雷，震得窗框似乎都在嗡嗡作响！
“老子点了大半天！求爷爷告奶奶！脸他妈都不要了！结果就这？！就这？！永远差他妈的0.00000001%？！你他妈怎么不直接去抢？！设计这玩意儿的人脑子被门夹了还是被驴踢了？！”
他气得差点把手机砸了，但残存的理智让他只是狠狠地将手机拍在了沙发扶手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他气得在原地转了一圈，白色的长马尾都因为剧烈的动作而散乱开来，几缕发丝黏在了他因愤怒而泛红的额角。
“免费拿？！拿你大爷！这根本就是个骗局！是个黑洞！是消费主义陷阱！是玩弄人性的垃圾算法！老子以后要是再信这玩意儿老子就不姓白！！！”
他骂得酣畅淋漓，用尽了他所能想到的所有不带脏字（或者带脏字）的激烈词汇，完全颠覆了他平时那副温和沉稳、冷静自持的形象。此刻的他，更像是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0.00000001%而彻底暴走。
整个书房，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还在空气中回荡。
几秒钟后。
“咳。”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此刻显得无比清晰的干咳声，从书桌方向传来。
白逊如同被一道冰水从头浇下，瞬间僵住！所有的怒火、咆哮、失控…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只剩下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尴尬和后知后觉的恐惧！
他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对上了白震那双平静无波、却深邃得如同寒潭的青蓝色眼睛。
白震依旧保持着端坐的姿势，手指间还夹着一支钢笔。他看着白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震惊，也没有责备，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但那种沉默的注视，比任何斥责都让白逊感到无地自容。
完了。
白逊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居然…居然在白震的书房里…当着大伯的面…像个市井泼妇一样破口大骂…还是为了拼多多那种东西…
他的耳朵和尾巴瞬间耷拉下去，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得通红，一直红到了脖子根。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让时间倒流回到一个小时前，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卸载那个该死的APP！
白震的目光从白逊通红的脸，移到他紧紧攥着的、屏幕还亮着拼多多界面的手机上，然后又缓缓移回白逊的脸上。
沉默了足足有十秒钟。
就在白逊快要被这无声的审判压垮时，白震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0.00000001%？”
白逊：“……” 他羞愧地低下头，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白震放下钢笔，身体微微后靠，目光依旧锁定白逊：“所以，你浪费了整个下午的时间，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人脉，就为了这理论上无限趋近于零的概率？”
白逊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蚋：“…我错了，大伯。”
“那把壶，”白震继续问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询问天气，“原价多少？”
“…三千八。”白逊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白震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按了一个快捷键：“老周，订一把羽毛牌最新款的手冲咖啡壶，下午送到别墅。”他顿了顿，补充道，“要最好的。”
然后他挂断电话，重新看向已经彻底石化的白逊。
“现在，”白震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类似于无奈又觉得好笑的味道，“它的成本是三千八，加上你浪费的整个下午，消耗的人情，以及…”他目光扫过白逊依旧通红的耳朵，“…你刚刚失控的情绪价值。”
白逊呆呆地看着大伯，完全说不出话来。羞愧、感动、无地自容…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删除那个APP。”白震最后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然后，去洗把脸。你的瑰夏，酸了。”
白逊如同得到特赦，手忙脚乱地抓起手机，以最快的速度卸载了拼多多，然后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逃离了书房。
当他用冷水冲了好几分钟脸，终于稍微平静下来后，他看着镜子里自己依旧泛红的眼眶和耳朵，回想起刚才那失控的一幕，依旧觉得如同噩梦。
等他磨磨蹭蹭地回到书房，准备接受进一步教育时，发现白震已经重新开始处理文件了，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在他原来的座位旁边的小茶几上，放着一杯新泡好的、香气醇厚的蓝山咖啡。
白逊默默地走过去，端起那杯咖啡，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带着恰到好处的酸度和醇厚回甘，瞬间抚平了他心中最后一丝焦躁和尴尬。
他偷偷抬眼看向书桌后的大伯。白震专注地看着文件，侧脸线条冷硬，但窗外落日的余晖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白逊突然明白了。大伯用最直接的方式，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关于时间成本、关于消费陷阱、关于情绪价值，以及…关于家人之间无需言说的包容和解决问题的方式。
那个该死的0.00000001%，和那把价值三千八的咖啡壶，他大概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