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锅铲与锅底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力道大得像是要把那口厚实的平底锅生生凿穿。厨房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焦糊味,混合着某种……难以名状的、类似化学实验室里烧焦橡胶的刺鼻气息,顽强地钻过门缝,飘散在整栋房子的空气中。
“阿嚏!”
客厅里,窝在沙发上的白萧打了个巨大的喷嚏,整只白虎都跟着震了一下。他揉了揉自己毛茸茸的鼻头,黑白相间的虎纹随着动作微微起伏,原本就有点天然呆的眼神此刻更是一片茫然,像蒙上了一层水汽。“啥味儿啊……逊哥,”他瓮声瓮气地朝旁边正低头刷着手机的白狮兽人嘟囔,“你闻见没?像不像……嗯……上次我拿打火机燎塑料瓶盖玩,燎糊了那个味儿?”
白逊,这位系着优雅深蓝色低马尾的白狮二哥,闻言皱了皱英挺的鼻子,鬃毛般的白色长发垂落肩头。他抬起头,青蓝色的狮瞳里闪过一丝警觉,瞬间盖过了手机屏幕上的反光。“……不是像,”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是根本就是!”话音未落,他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动作敏捷得与他慵懒的外表截然不符。“厨房!是厨房!”
几乎是同时,另一道身影也从旁边的懒人沙发里窜了出来。白刃,蓝白毛色的年轻白虎,脸上那点刚睡醒的迷糊劲儿瞬间被惊悚取代。“卧槽!逊哥!不会又是……”兄弟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一个名字带来的巨大阴影,异口同声地低吼出来:“大伯?!”
不需要更多确认了。那扇紧闭的厨房门缝里,正源源不断地涌出更加浓稠、更加呛人的滚滚灰黑色浓烟,带着一股毁灭性的气势。
白逊深吸一口气,一把推开挡路的白萧,冲在最前面。白刃紧随其后,蓝白相间的尾巴紧张地绷直。白萧慢了半拍,也赶紧跟上,嘴里还念念叨叨:“诶诶?等等我!抽象归抽象,救火得专业啊兄弟们!”
厨房的门被白逊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推开。刹那间,一股裹挟着热浪和灾难性气味的浓烟猛地扑了出来,呛得兄弟三人连连后退,剧烈咳嗽。
烟雾稍稍散开些,露出了厨房内部的景象,堪称战后废墟。
灶台上,一片狼藉。几个锅具以扭曲的姿态歪倒在灶眼旁,其中一个平底锅尤其醒目——锅底漆黑一片,粘着一团难以辨认的、焦炭般的物质,正顽强地冒着缕缕不屈的黑烟。地上散落着形态各异的食材尸体:焦黑的蛋壳碎片、疑似蔬菜但已碳化扭曲的残骸、还有一摊可疑的、粘稠的、泛着诡异油光的液体。墙壁和天花板上,溅满了可疑的深褐色斑点。
而这场灾难的中心,站着一个与这片狼藉格格不入的身影。
白震。
这位在整个家族乃至更大范围都拥有绝对食物链顶端地位的黄虎兽人,此刻的形象足以让任何熟悉他威严的人惊掉下巴。他那身剪裁利落的深色常服外面,极不协调地系着一条——粉色的、带着白色蕾丝花边的——围裙!围裙上同样沾满了油污、面粉和不明酱汁的混合物。
更令人窒息的是他脸上的表情。那张素来如同西伯利亚冻土般冷硬、只需一个眼神就能让白悟和白厄斯瞬间噤若寒蝉的俊脸,此刻却布满了困惑和一种近乎崩塌的挫败。他那双标志性的、冰魄般的青蓝色兽瞳,此刻死死地盯着手中那把同样沾满焦黑、还在滴落不明液体的锅铲,瞳孔深处是翻涌的惊涛骇浪和难以置信。他宽阔的肩膀微微绷着,黄黑相间的虎尾僵直地垂在身后,尖端无意识地扫过地面的一片狼藉。
整个厨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灶台上那口残锅发出的、代表毁灭余韵的微弱“滋滋”声。
白逊张了张嘴,喉咙干涩,那声习惯性的“大伯”卡在嗓子眼里,怎么也喊不出来。白刃下意识地往二哥身后缩了缩,蓝白色的尾巴尖不安地卷曲起来。白萧则彻底懵了,黑白分明的虎眼睁得溜圆,嘴巴微张,仿佛看到了什么颠覆宇宙运行规律的抽象艺术现场。
“大……伯?”白逊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白震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皮。那双青蓝色的冰瞳扫过门口三个石化般的侄子,目光锐利依旧,但此刻却混杂着一丝罕见的、不易察觉的狼狈。他没有回答白逊,反而像是要确认什么,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锅铲,然后,极其沉重地、带着一种世界末日般的绝望感,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得悠远而深沉,仿佛要把整个厨房的焦糊味都吸进去再吐出来。
白逊的心脏随着这声叹息猛地一沉。完了。他想。冰山喷发前的宁静。他几乎能预见到接下来将是怎样一场冰雹雷霆般的训斥,关于擅闯,关于大惊小怪,甚至关于呼吸的频率不对。
然而,预想中的冰风暴并未降临。
白震只是沉默地、动作略显僵硬地,将那个象征着他今日惨烈败绩的焦黑平底锅,轻轻地、放回到了还在微微冒着不祥热气的灶眼上。锅底接触灶台,发出一声轻微而刺耳的“滋啦”,像一声嘲讽的尾音。
他的目光,终于从锅具的残骸上移开,越过门口三个呆若木鸡的侄子,投向门外客厅的方向,眼神复杂难辨。
“去,”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浓烟熏燎过的质感,却奇异地没有怒火,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认真,“把你们妈妈,还有厄斯家的婧庭,都叫来。”
白逊:“……啊?”
白刃:“……叫、叫来?”
白萧终于找回了点思维,呆呆地接口:“……开席吗大伯?就吃……锅里那个?”
白震额角的青筋,在白萧那句“开席吗”出口的瞬间,极其明显地跳动了一下。他那双冰魄般的青蓝兽瞳倏地扫向白萧,目光如实质的冰锥,刺得白萧浑身白毛都炸了起来,后面那句关于锅里物质的“点评”硬生生被冻回了嗓子眼。
“去叫。”白震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每个字都像是从冰层深处凿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现在。”
“是!大伯!”白刃反应最快,一个激灵,蓝白身影嗖地一下就窜了出去,速度快得只在门口留下一道残影。
白逊也立刻回神,一把薅住还在炸毛状态、似乎想对大伯的围裙发表点“抽象看法”的白萧的后脖领子,连拖带拽地把这头状况外的呆虎往外拉:“走了阿萧!执行命令!”他还不忘回头,对着厨房里那尊散发着低气压的粉围裙“雕塑”补充了一句,语气恭敬得近乎谄媚:“大伯您稍等!马上!我们马上请她们过来!”
厨房的门被白逊小心翼翼地重新带上,隔绝了里面那片狼藉和那个散发着毁灭性困惑的身影。
白萧被二哥拽着,踉踉跄跄地穿过走廊,嘴里还在不屈不挠地小声嘀咕:“逊哥你拉我干嘛?我就想问问大伯那围裙哪买的,粉得挺抽象……很适合拍段子……” 他黑白相间的虎脸上满是发现新大陆般的“创作”冲动。
白逊猛地停下脚步,松开白萧的衣领,转回身,双手用力按在白萧毛茸茸的肩膀上,青蓝色的狮瞳紧紧盯着自家大哥那写满“天然”和“烂梗”的眼睛,一字一顿,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阿萧,听着!现在,立刻,把你脑子里所有关于‘抽象’、‘烂梗’、‘段子’的东西,给我格式化!清空!一丝残留都不要有!”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战栗:“里面那位,是白震!是眼睛一眯就能让咱爸和小叔腿肚子转筋的白震!他现在系着粉围裙站在炸掉的厨房里!你觉得这是拍段子的素材吗?不!这是世界末日的预告片!是火山爆发的前奏!你现在进去跟他讨论围裙的‘抽象美学’?信不信他下一秒就能让你亲身体验什么叫‘物理意义上的抽象’——把你从三维拍成二维贴画挂墙上!”
白萧被白逊这一通疾言厉色、夹杂着恐怖描述的警告给震住了。他眨了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长长的白色睫毛忽闪了几下,似乎真的在努力进行一场大脑内部的“垃圾清理”工作。几秒钟后,他脸上那种跃跃欲试的“创作”光芒终于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后知后觉的、混合着敬畏和茫然的呆滞。
“……哦。”他呆呆地应了一声,尾巴也无精打采地垂了下来,“那……那现在干嘛?真去叫妈和婧庭阿姨?”
“废话!”白逊松开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低马尾的发根,白色的鬃毛被揉乱了几分,“赶紧的!分头行动!我去请婧庭阿姨,你去找妈!记住,态度!要拿出请菩萨下山救苦救难的虔诚态度!快!”
白萧被二哥推了一把,总算彻底从“抽象”频道切回了“求生”频道,用力点了点头,转身朝着母亲白辰常待的花房方向撒腿就跑。
白逊看着大哥跑远,又回头忧心忡忡地望了一眼那扇依旧有丝丝缕缕焦糊烟味渗出的厨房门,青蓝色的狮瞳里充满了对未来的巨大忧虑。他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不去想象母亲和白婧庭看到那片“战场”以及那位“主厨”时的表情,也快步朝着小叔白厄斯家的方向赶去。
白辰和白婧庭几乎是前后脚被他们以“十万火急、关乎家族存亡”的夸张架势给“请”到了主宅的厨房门口。
白辰,这位雍容优雅的白狮贵妇,身姿挺拔,一身剪裁合体的米白色长裙衬得她蓝、粉、白三色相间的华丽鬃毛愈发柔亮。然而此刻,她精心保养的脸上满是惊疑不定。蓝粉色的狮瞳在看到厨房门缝里渗出的袅袅余烟时,瞬间睁大了。
“小逊?小萧?你们说震哥他……” 她保养得宜的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轻颤,“在厨房?还……炸了?” 她实在无法把“厨房”和“白震”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这比告诉她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荒谬。
“妈!千真万确!”白萧抢着回答,一脸的心有余悸,“那场面,老‘抽象’……呃不是,老惨烈了!锅都黑了!大伯他……”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憋出一句,“……系着条粉围裙,眼神老吓人了!指名道姓要您和婧庭阿姨!”
白辰倒抽一口冷气,粉色的指甲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
旁边,白婧庭的反应则截然不同。这位曾经叱咤五星级后厨的虎族美人,身量高挑,一身利落的杏色套装,与她黄粉相间的柔顺毛发相得益彰。她非但没有惊慌,那双漂亮的琥珀色虎瞳反而瞬间亮了起来,像是顶级猎人闻到了最具挑战性的猎物气息,闪烁着兴奋的、跃跃欲试的光芒。
“粉围裙?炸厨房?”白婧庭的声音拔高了一个调,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奇和……莫名的亢奋。她甚至抬手拢了拢耳侧蓬松的黄粉色毛发,嘴角勾起一抹极具侵略性的、属于顶级大厨遇到“终极难题”时才有的笑容。“哎哟喂!这可是稀罕事儿啊!辰辰,你听见没?咱家这位跺跺脚地皮都得抖三抖的冰山大哥,居然下凡来碰灶王爷的地盘了?还搞出这么大动静?”
她完全无视了白辰脸上那“天塌了”的表情和白逊兄弟俩拼命使的“求您收敛点”的眼色,一把挽住白辰的胳膊,力气大得差点把优雅的白狮夫人带个趔趄。“走走走!赶紧的!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景啊!我倒要好好看看,是什么样儿的‘杰作’能把咱震哥都给整破防了!” 她那神情,活像是赶着去看一场精彩绝伦的马戏表演。
白辰被她拖得身不由己,脸上混合着担忧、荒谬和一丝对闺蜜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态度的无奈。“婧庭!你……你收敛点!”她低声提醒,但显然没什么效果。
白逊和白萧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完了,婧庭阿姨这兴奋劲儿,怕不是火上浇油?
白婧庭可不管那么多,她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厨房门前,深吸一口气——然后被那残余的焦糊味呛得咳了一声,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她的“探索”热情。她伸出手,带着一种即将揭开历史性谜底的庄重感,推开了那扇灾难之门。
比之前更为浓郁、更为复杂的焦糊味和油烟味混合着某种类似化学试剂的味道,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再次让门口的所有人集体后退一步,咳嗽连连。
厨房内的景象,比白逊兄弟之前仓促一瞥时更为触目惊心。
白震依旧站在那片狼藉的中心,背对着门口,高大的身影在弥漫的烟雾中显得有些模糊。那条刺眼的粉色蕾丝边围裙依然系在他劲瘦的腰间,只是此刻上面沾满了更多可疑的深色污渍和飞溅的面粉。他微微低着头,宽厚的黄黑条纹的肩膀绷得紧紧的,仿佛承载着千钧重压。听到门口的动静,他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当他的脸完全转过来,正面迎上门口众人的目光时,饶是有了心理准备,白辰和白婧庭还是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张素来如同精雕细琢的冰面具般的脸,此刻线条依旧冷硬,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阴霾和……困惑。一种近乎孩童面对无法理解的天文难题时才会有的、纯粹的、巨大的困惑。他紧抿着薄唇,唇线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最让人心惊的是他那双青蓝色的眼睛,里面翻涌的不再是惯常的冰冷威压,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挫败感和茫然。那眼神,像一头迷失在钢筋水泥森林里的顶级掠食者,强大依旧,却失去了所有方向。
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沾满焦黑不明物的锅铲,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笼罩着厨房门口。只有灶台上某个角落里,一小撮残余的火焰还在舔舐着锅边溢出的一点油脂,发出微弱的“噼啪”声,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白辰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看着大哥这副从未有过的、近乎脆弱的姿态,那些准备好的、关于“有没有伤着”之类的关切话语,全都堵在了喉咙里。她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点气音。
打破这窒息沉默的,依旧是白婧庭。
这位前五星大厨在最初的震惊过后,琥珀色的虎瞳里迸发出更加强烈的、近乎狂热的光芒。她像是没看到白震那足以冻死人的眼神,也没闻到那要命的焦糊味,抬脚就踏进了这片“战场”,高跟鞋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食材遗骸”,目标明确地直奔灶台。
“啧啧啧……”她一边走,一边发出夸张的、带着专业审视意味的咂舌声,绕着那口焦黑如炭的平底锅转了小半圈,甚至还凑近嗅了嗅(然后立刻皱着鼻子退开),动作流畅自然得仿佛在巡视自己的后厨领地。“了不得!了不得啊震哥!”她抬起头,看向白震,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惊叹,“能把一口德国原装进口的厚底精钢锅烧成这个德行,还能让里面这坨……嗯,姑且称之为‘物质’吧,呈现出这种均匀的、充满后现代解构主义美感的焦炭状态……这水平!绝了!一般人没个十年八年的‘火候’,还真达不到这境界!”
她的话语像一把把淬了冰又裹了蜜的小刀子,精准地扎在白震那已然摇摇欲坠的尊严堡垒上。
白震握着锅铲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响。他下颌的线条绷得像岩石,青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冰寒的视线如同两把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向白婧庭。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以他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厨房里残余的烟雾仿佛都被冻结了。
白逊和白刃在门口齐齐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半步。白辰脸色发白,赶紧上前一步试图打圆场:“婧庭!少说两句!” 她转向白震,声音放得极柔,带着安抚,“大哥,你……你没事吧?有没有烫着?这厨房……让佣人来收拾就好,你快出来歇歇……”
然而,白震的目光却死死锁在白婧庭身上,仿佛根本没听见白辰的话。那股冰寒的怒气在他眼底剧烈地翻涌,几乎要冲破那层困惑的冰壳喷薄而出。可就在这临界点上,某种更深沉、更顽固的东西压倒了怒火。
他薄唇紧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强行吞咽着什么。最终,那即将爆发的冰风暴,竟被他以一种惊人的意志力,硬生生地、一点点地压了回去。眼底翻腾的冰蓝色怒海渐渐平息,重新被那片深沉的、令人不安的茫然所覆盖。
他没有理会白婧庭的“点评”,也没有回应白辰的关切。他的视线,缓缓地、带着一种沉重的执拗,移向了白辰,然后,又移向还在一脸“欣赏杰作”状的白婧庭,最后,落在了门口探头探脑、眼神里写满“大伯好可怕但还是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白逊身上。
厨房里只剩下油脂燃烧殆尽的微弱噼啪声,和他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过生锈的铁板,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困惑:
“为什么?”
这三个字,像三块沉重的冰坨,砸在寂静的厨房里。
他握着那把象征着他今日所有失败的焦黑锅铲,手臂抬起,指向那片狼藉的灶台,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质问:
“大嫂,”他看向白辰,青蓝色的冰瞳里是全然的费解,“你给我的那份‘黄金比例蛋炒饭’食谱,每一步骤精确到克,火候时间标注到秒。我分毫不差地执行了。”他顿了顿,似乎回忆起了什么恐怖的画面,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为什么……锅会炸开?米粒会变成黑色的……碳化物?”
白辰被他问得一窒,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能将复杂烹饪过程条理化清晰的表达能力,在此刻完全失效。精确到克?火候时间到秒?她看着大哥那张写满“我完全按照说明书操作了为什么结果不对”的理工男式困惑脸,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解释烹饪中那些微妙的“感觉”。
没等白辰组织好语言,白震那压迫感十足的目光又转向了白婧庭。
“弟妹,”他的声音更沉,带着一种被戏弄后的隐忍怒气,“你演示的‘花开富贵鲜虾水晶饺’,面皮晶莹如艺术品。我一丝不苟地模仿了你的手法——‘揉面要像对待情人一样温柔缠绵,七分力,三分情’。” 他几乎是咬着牙复述出这句在他看来完全属于“意识流”的指令,握着锅铲的手背上青筋都微微凸起,“为什么……我的面团最后硬得可以当凶器?砸在案板上发出的是石头落地的声音?”
白婧庭脸上那点幸灾乐祸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她看着白震那双冰瞳里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控诉和不解,那句“七分力三分情”的比喻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她张了张嘴,想反驳说那是意境是感觉,可看着对方那绝对认真、绝对一丝不苟的表情,所有狡辩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最后,白震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牢牢锁定了门口的白逊。
“阿逊。”他的声音没有前两句那么沉怒,却带着一种更深、更令人头皮发麻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像是在对一个无法理解的宇宙现象进行求证:“你推荐给我的那个‘零失败!新手必学!三分钟完美太阳蛋’视频教程。UP主操作简单,语言通俗,逻辑清晰。我严格按照他的步骤操作——锅预热三分钟,喷油三下,打入鸡蛋,加盖,计时两分三十秒。”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个毁灭性的瞬间,青蓝色的瞳孔里掠过一丝残留的惊悸:“为什么……在计时器走到两分二十九秒时,锅盖会像炮弹一样炸飞出去?蛋清会变成覆盖整个天花板的……泡沫喷射物?”
白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巴尖直冲天灵盖。他张着嘴,看着大伯那双充满了纯粹求知欲(虽然这求知欲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睛,大脑一片空白。通俗易懂?三分钟?他看着大伯脚下那块扭曲变形、深深嵌进天花板后又掉下来的锅盖残骸,感觉自己的语言系统也跟着一起炸飞了。他该怎么解释“锅的温度不能只看时间”、“喷油三下”的“三下”是个模糊概念、“完美太阳蛋”的火候需要根据锅的材质、炉灶火力、甚至室温来调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