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坠落》
午夜十二点十七分,白逊睁开了眼睛。
他的房间一片漆黑,只有窗帘缝隙透进一丝惨白的月光。白逊感到呼吸困难,仿佛有人坐在他的胸口上。这不是第一次了,但今晚特别严重——那种熟悉的、黏稠的黑暗正从他的心底涌上来,像沥青一样灌满他的每一根血管。
白逊慢慢坐起身,白狮兽人厚实的爪子按在胸口。他的毛发被冷汗浸湿,纠结成一缕一缕。床头的电子钟显示着时间,数字在黑暗中泛着红光,像某种警告。
"又来了..."他在心里默念,声音干涩得像是沙漠里的风。
白逊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生怕吵醒隔壁房间的白萧和白刃。他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暖黄的光线立刻填满了房间一角。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几本书和一台笔记本电脑——那是父亲上周让他帮忙整理的财务报表。白逊的目光扫过那些文件,胃部一阵绞痛。
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个药盒。氟西汀,舍曲林,阿普唑仑...各种抗抑郁药和镇静剂排列其中。白逊盯着它们看了几秒,然后猛地合上抽屉。今晚他不想吃药。今晚他想看看,如果不抵抗,那种黑暗最终会把他带去哪里。
"逊哥?"门外突然传来白刃稚嫩的声音,吓得白逊浑身一颤。
"小刃?"白逊迅速调整呼吸,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怎么了?这么晚还不睡?"
门被轻轻推开,一只小白虎的脑袋探了进来。白刃揉着眼睛,怀里抱着一个破旧的狮子玩偶——那是白逊在他五岁生日时送的礼物。
"我做了噩梦..."白刃小声说,"梦见你不见了,我们怎么找都找不到。"
白逊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张开双臂:"过来。"
白刃立刻扑进哥哥怀里,小小的身体在白逊胸前蹭了蹭。白逊闻到了弟弟身上淡淡的奶香味,那是儿童沐浴露的味道。他紧紧抱住白刃,突然感到一阵鼻酸。
"逊哥,你的心跳好快。"白刃仰起脸,琥珀色的大眼睛里满是担忧,"你是不是也做噩梦了?"
白逊勉强笑了笑:"没有,哥哥只是...有点感冒。"
"那我去给你倒热水!"白刃立刻挣扎着要起来,"妈妈说过感冒要多喝热水!"
"不用了,小刃。"白逊按住弟弟,"已经很晚了,你应该回去睡觉。明天还要上学呢。"
白刃撅起嘴:"可是..."
"听话。"白逊揉了揉弟弟的脑袋,"明天早上我给你做你最喜欢的蓝莓松饼,好吗?"
这个承诺立刻让白刃眼睛一亮。他点点头,依依不舍地放开白逊:"那逊哥也要早点睡。感冒了要多休息!"
好,我知道了。"白逊微笑着目送弟弟离开,轻轻关上门。
当门锁咔哒一声合上时,白逊的笑容瞬间崩塌。他靠着门慢慢滑坐在地上,双爪捂住脸。白刃的关心像刀子一样扎进他的心脏——那个孩子不知道,他的逊哥已经"感冒"很久很久了,而且永远也好不了。
白逊想起三个月前的心理医生办公室。那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类医生看着他的测试结果,表情凝重:"白先生,你的抑郁症状已经达到重度水平。我建议你立即开始药物治疗,并考虑告诉你的家人..."
"不必了。"当时白逊平静地回答,"我能处理好。"
他能处理好一切。从小到大,不都是这样吗?
白逊艰难地站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窗外的月亮又大又圆,冷冷地注视着这个世界。他想起小时候,母亲白辰曾告诉他,月亮上住着一只银色的狮子,守护着所有夜不能寐的灵魂。
"骗子..."白逊低声说,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
他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白逊走回床边,看到屏幕上显示着"阿萧"两个字。他按下接听键:"喂?"
"阿逊!快看群里!我发了个巨好笑的梗图!"白萧的声音充满活力,完全不像半夜一点该有的状态。
白逊叹了口气:"阿萧,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哎呀,反正你肯定没睡。"白萧满不在乎地说,"我打赌你又在帮老爸整理那些无聊的报表。说真的,你该学学我怎么生活——及时行乐!"
白逊能想象大哥现在的样子:白色的虎耳兴奋地抖动着,尾巴在地板上扫来扫去,眼睛因为发现新梗而闪闪发光。白萧永远是那样,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我确实在看报表。"白逊顺着他说,"所以能让我专心工作吗?"
"行吧行吧~"白萧拖长声调,"不过明天你得告诉我那个梗图好不好笑!我赌白刃肯定看不懂,那小子太单纯了,哈哈哈!"
挂断电话后,白逊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白萧发来的是一张流行文化混搭的搞笑图片,确实很有趣。往常他可能会会心一笑,甚至保存下来。但今晚,那张图片只让他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疲惫。
为什么白萧能永远那么轻松?为什么他从来不需要考虑水电费有没有交,弟弟的家长会要不要参加,母亲的生日礼物该买什么,父亲公司的账目哪里出了问题?
白逊放下手机,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他踉跄了一下,扶住床头柜才没有摔倒。冷汗再次浸透了他的毛发,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他知道这是惊恐发作的前兆,但今晚他决定不抵抗。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他几乎有些自暴自弃地想。
白逊跌坐在床边,双爪紧紧抓住床单。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十岁那年,父亲第一次带他去公司。白悟指着复杂的财务报表对他说:"逊儿,你要学会看这些数字。作为白家的孩子,这是你必须掌握的技能。"
十五岁,白萧因为沉迷网络游戏而逃课,是白逊去学校向老师道歉,并承诺会监督哥哥学习。
十七岁,母亲白辰做手术住院,是白逊每天放学后去医院陪护,同时还要回家照顾当时才五岁的白刃。
二十岁,大学毕业典礼那天,父亲因为重要会议没有出席,母亲则在家照顾发烧的白刃。白逊一个人站在台上领取优秀毕业生证书时,脸上保持着完美的微笑。
二十三岁,也就是现在,他白天在父亲公司工作,晚上回家处理各种家务,周末辅导白刃功课,还要时刻关注白萧别在网上惹出什么乱子...
白逊突然意识到,他的人生就像一场没有尽头的马拉松,而他已经精疲力竭,却找不到可以停下来的理由。因为他是白逊,是"可靠的白老二",是全家的支柱。
"支柱是不能倒下的..."白逊喃喃自语,泪水无声地滑落。
他想起上周的心理咨询。医生问他:"白先生,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不需要一直这么坚强?"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啊,对了,他说:"如果我不坚强,谁来照顾他们呢?"
白逊拿起床头的水杯,手抖得厉害,水洒了一半。他喝了一口,感觉像是吞下了一把碎玻璃。喉咙火辣辣地疼,虽然他知道那里其实什么都没有。
抑郁症最残酷的地方就在这里——你的痛苦无比真实,却没有任何可见的伤口。当你告诉别人你难受时,他们只会说"振作起来"或者"想开点",就像对一个骨折的人说"别去想它就不疼了"。
白逊打开手机相册,翻看全家福。照片里,父亲白悟威严而慈祥,母亲白辰温柔美丽,白萧搞怪地做着鬼脸,白刃天真地笑着,而他自己...站在最边上,面带微笑,看起来那么可靠,那么"正常"。
没有人知道这张照片拍摄的前一晚,他刚经历了一次严重的抑郁发作,几乎整夜未眠。
白逊关上手机,走到穿衣镜前。镜中的白狮兽人毛发凌乱,眼睛布满血丝,嘴角下垂。这副模样要是被家人看到,一定会吓坏他们吧?特别是白刃,那孩子总是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的"逊哥"。
"骗子..."白逊再次低声说道,这次是对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回到床上,蜷缩成一团。窗外的月亮已经西斜,但黑夜依然漫长。白逊知道,最糟糕的时刻还没到来——抑郁症最可怕的部分总是在凌晨三点到四点之间降临,那是人类生理上最脆弱的时刻,也是自杀念头最活跃的时段。
白逊盯着天花板,等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他突然想起心理医生说过的话:"当那种感觉来临时,请记住它只是暂时的,它终会过去。"
但今晚,白逊不想记住任何事。今晚,他想放任自己沉入那片黑暗,看看最深处到底有什么。也许那里有他一直寻找的答案,也许那里什么都没有。无论如何,他已经太累了,累到不在乎结果了。
"晚安,阿逊…"他对自己说,然后闭上眼睛,任凭黑暗将他吞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