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物

门关上的沉重声响,仿佛隔绝了一个充满恶意的小世界。

玄关处顶灯冷白的光线倾泻下来,将沈先生的背影拉得细长,投映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像一道凝固的、沉默的碑。

他没有立刻转身,也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周身散发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与紧绷,仿佛每一寸肌肉都仍处于临战状态,防备着门外可能折返的幽灵。

我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簌簌声。那个陈暮带来的不安感,如同粘稠的墨汁,弥漫在空气里,久久不散。

许久,或许只有十几秒,却漫长如同一个世纪。

他终于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他的目光没有看我,而是越过我,落在虚空的某一点,眉头紧锁,像是在急速思考着什么极其严峻的问题。那张惯常冰封的脸上,此刻清晰地刻着一种深重的、几乎可以说是阴鸷的凝重。

我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如此……如临大敌的表情。即使是之前我脱口而出“阿沅”之时,他的惊怒也更偏向于一种被侵犯的失控。而此刻,是纯粹的、高度戒备的冷厉。

那个陈暮,和他所谓的“旧东西”,究竟是什么?

我张了张嘴,想问,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的沈先生,周身笼罩着一层拒绝任何交流的绝对屏障。

他终于将视线收回,落在我身上。那眼神深得可怕,里面翻涌着太多我无法理解的情绪:警惕、评估、一丝残余的怒意,还有一种……极其复杂的、近乎痛苦的决断。

他什么也没解释。

只是用那种眼神看了我片刻,然后,声音低沉沙哑地开口,下达的命令却与刚才发生的一切毫无关联:“很晚了。你去休息。”

不是商量,是指令。不容置疑。

说完,他不再看我,径直越过我,重新走向书房。脚步依旧沉稳,却比平时更快,更急迫。

“砰。”

书房的门再次关上。这一次,声音不大,却更加决绝,仿佛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我独自站在空荡的玄关,冷白的灯光照得我浑身发凉。疑问像藤蔓一样疯狂缠绕着我,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他就这样走了?对那个突然出现的陈暮,那句意味深长的“物归原主”,没有任何解释?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这种彻底的沉默,比怒吼更让人心悸。它意味着,有些事情,严重到他连表面上的平静都难以维持,必须立刻独自处理。

而把我排除在外。

一如既往。

我失魂落魄地走上楼,回到客房。雨终于下了起来,敲打着玻璃窗,淅淅沥沥,像是无尽的低语。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毫无睡意。黑暗中,耳朵变得异常灵敏。我能听到风雨声,听到老座钟遥远的滴答,甚至能隐约听到……楼下书房里,极其细微的、来回踱步的脚步声。

他一夜未眠。

他在做什么?在看陈暮带来的东西?那所谓的“旧物”?

第二天清晨,我下楼时,眼下带着青黑。沈先生已经坐在餐桌旁看报纸。

他换上了笔挺的西装,头发一丝不苟,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冷漠和平静,仿佛昨夜玄关处那个如临大敌的男人只是我的幻觉。

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早餐,他却几乎没动。手边的咖啡杯冒着微弱的热气。

我沉默地在他对面坐下。

我们像往常一样,安静地用餐,没有任何交流。冰冷的距离感再次回归,甚至比之前更厚,更重。

然而,就在我以为昨夜的一切都将被刻意抹去时,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他对面、通常摆放花瓶的餐桌中心。

那里,空无一物。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不对。

那个地方,平时总是放着一个装饰性的银质相框。相框里,是一张连我都觉得陌生的、几年前由摄影师摆拍的所谓的“结婚纪念照”。照片里,我和他都穿着昂贵的礼服,背景华丽,却毫无真情实感,像两个被精心装扮的人偶。

沈先生从未在意过那张照片,它更像是一件符合“沈太太”身份的标配装饰品,在那里放了整整十年。

而现在,它不见了。

被谁拿走了?孙姨绝不会随意动餐桌中央的摆设。

只有一个可能。

我猛地抬头看向沈先生。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翻动报纸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他没有抬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继续看着他的财经版块,侧脸线条冷硬如石刻。

那个相框……里面的照片……

一个冰冷的念头窜入我的脑海。

陈暮说的“旧东西”,会不会就是……

那张消失的、虚假的“结婚纪念照”?

他为什么要拿走它?沈先生又为什么要收起它?

这看似微不足道的改变,却像投入死水的一块巨石,在我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平静的早餐时间,第一次让我感到坐立难安,仿佛身下的椅子布满了无形的尖刺。

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是摧人心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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