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可去
琉恩的拳头还抵在冰冷的、新崩裂的岩壁上,指关节处的皮肉绽开,温热的血珠渗出,沿着粗糙的岩石纹理蜿蜒爬行,最终滴落。
那细微的“嗒…嗒…”声,在月晴冰冷的话语落下后的死寂山洞里,被无限放大,敲击在他的耳膜上,更像是敲打在他骤然失重的心脏上。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尊被愤怒和力量瞬间凝固的金色雕像。
然而,他眼底那沸腾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熔金烈焰,却在月晴每一个冰冷的字句下,如同遭遇了极北的万载玄冰,发出“嗤嗤”的、被强行浇灭的哀鸣,寸寸碎裂。
无处可去的绝境。
这四个字,带着血腥的铁锈味和彻骨的寒意,狠狠凿穿了他刚刚因力量回归而筑起的、摇摇欲坠的自信高塔。
海洋……这个念头本能地划过脑海,随即带来的不是怀念,而是比岩石更冰冷的绝望和尖锐的刺痛。
深蓝宫殿的冰冷回廊,父王沉默而失望的眼神,母后那杯盛在精美海玉杯中的、散发着“安胎”馨香的深海琼浆……还有,月晴蜷缩在冰冷寝殿角落,身下那刺目的、象征着他们第一个孩子终结的污血。
那不是归途,是埋葬着背叛、仇恨和永远无法弥合伤痛的坟场。回去?回去迎接族人的审判之矛,还是母亲那深不见底的、淬毒的“慈爱”?他宁愿在这陆地的森林里腐烂!
陆地…… 他以为逃到这里,至少是喘息之地。力量恢复,他以为可以撕开一片天地。可月晴的话,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冰锥,精准地刺破了他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光明教会!
那“净化”的火刑柱!他仿佛能看到那冲天的圣焰,扭曲着空气,将月晴那半金半黑的、独一无二的羽翼吞噬,将她倔强的身影化为灰烬。
那画面让他灵魂都在颤栗!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行走在人类世界,本身就背负着何等恐怖的定时炸弹!
而他之前,竟然只想着攫取力量去对抗看得见的机甲,却忽略了这无形的、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算什么守护者?他连她最大的威胁都未曾真正看清!
堕落天使家族!路西法的后代……纯粹的黑暗?耻辱的印记?月晴口中那尖锐的“杂种”二字,如同最恶毒的鞭子,狠狠抽在他的心上。
不是因为自己被贬低,而是因为月晴说这话时,眼中那深埋的、被刺痛的冰冷。他想起深海王庭里那些对她身份的窃窃私语,那些鄙夷的眼神。
原来在陆地上,在这所谓的“同类”之中,她依旧是被排斥的异类!甚至更糟!深海王族至少还因他的强权和对海神祝福的忌惮,不敢明面加害。
而这里……那纯粹的黑暗家族,竟可能将她视为污点,甚至可能将她推向火刑架!
一股混杂着愤怒、心痛和巨大荒谬感的洪流,冲垮了他最后一丝支撑的力量。紧抵岩壁的拳头终于无力地垂下,沉重地落在身侧。
指关节的伤口暴露在冰凉的空气中,带来丝丝刺痛,却远不及心底那被彻底掏空的、冰冷刺骨的绝望。
他缓缓抬起头,金色的长发凌乱地垂落几缕在额前,遮住了他部分视线。他透过发丝的缝隙,看向洞口。
月晴背对着他,站在那片被古木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光投下的阴影里。
她的背影清瘦,挺直得像一杆标枪,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绝。那束从洞顶裂缝射入的月光,像一柄冰冷无情的审判之剑,斜斜劈下,将他与她割裂在光与暗的两个世界。
原来……这才是她过去五年,在我身边戴上那温顺柔弱面具的原因吗?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猝不及防地噬咬着他的心脏。不是为了算计他(或者说,不仅仅是),更是因为在这片看似广袤的天地间,她和他一样,根本无处容身。
深海是囚笼,陆地是遍布荆棘和陷阱的绝境。她那层“小白花”的伪装,是她在这绝境中求生的唯一甲胄!而他,却曾将那视为她的本性,甚至享受于她的“依附”……
巨大的愧疚和更深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之前所有的愤怒、不甘、想要证明自己的渴望,在这残酷的真相面前,显得如此幼稚可笑。他砸向岩壁的拳头,与其说是力量的宣泄,不如说是困兽在铁笼里绝望的哀鸣。
他想要并肩作战?他想要守护她?他用什么守护?用这刚刚恢复、却可能引来龙王怒火的九成力量?还是用这被怨念缠绕、随时可能失控的灵魂?
他甚至无法为她提供一个安全的、不被追杀的容身之处!他引以为傲的人鱼王子身份,在深海是弃子,在陆地……一文不值。
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他用力眨了眨眼,金色的瞳孔深处,那碎裂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沉沉的、如同深海最底层淤泥般的晦暗。
力量依旧在体内奔涌,那来自冥渊毒蛟的怨念黑气在情绪激荡下似乎又活跃了几分,缠绕在指尖,带来冰凉的、令人烦躁的触感。但这力量,此刻带给他的不再是自信,而是沉重的枷锁和更深的迷茫。
他看着她清冷的背影,那束月光冰冷地横亘在他们之间。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铅块,灌满了他的四肢百骸。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灵魂被这无处可逃的绝境,彻底压垮的疲惫。
他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在山洞死寂的空气中回荡。除此之外,只有指间血珠滴落岩石的微响,和灵魂深处,那被现实碾碎的骄傲发出的、无声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