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人间

人间·尘埃与枷锁

  视角: 琉恩·琉星 (第一人称)

  地点: 原星罗帝国东北边境,无名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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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

  深海的冰冷与血腥似乎还黏在鳞片剥落的伤口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未愈的撕裂痛楚。但这痛楚,远不及眼前景象带来的冲击。

  这就是……月晴拼死也要回来的“人间”?

  没有阳光穿透水晶穹顶的暖光,没有发光水母编织的瑰丽梦境,更没有深海中无处不在、温润包裹的生命水流。只有……灰。

  天空是铅灰色的,低垂得仿佛要压垮连绵起伏的、光秃秃的褐色山峦。

  风像粗糙的砂纸,刮过裸露的皮肤(为了伪装,我忍着剧痛和不适,用残余的力量将鱼尾勉强化成了人类的双腿,但行走间依旧如同踩在刀尖),卷起干燥呛人的尘土。

  空气中弥漫着枯草、岩石和一种……衰败的气息。

  我的力量,那曾经在深海搅动风云、接受海神终极祝福的磅礴伟力,在这里被压制得如同陷入最粘稠的泥沼。每一次调动,都像是在撕裂本就脆弱的内腑,反馈回来的只有滞涩和虚弱。

  潮汐权杖早已遗失在逃亡路上,此刻的我,感觉比一条最普通的深海盲鱼还要无力。

  “咳…咳咳……”一阵带着血腥味的咳嗽不受控制地涌出,我扶住一块冰冷的、棱角分明的山岩,才勉强站稳。

  金色的长发(同样为了伪装,被月晴用一种奇特的药草染成了深褐色,如同枯草)黏在汗湿的额角。

  曾经熔金般璀璨的瞳孔,如今只剩下疲惫和一种被强行剥离水域的焦躁。

  月晴站在几步开外,背对着我。她换上了一身粗糙的、灰扑扑的麻布衣裙,同样改变了发色(深栗色),收敛了所有天使的气息,看起来就像一个逃难的普通村妇。

  但我知道,那看似单薄的背影下,蛰伏着何等恐怖的力量——那撕裂深海、光暗交织的十二支羽翼,是支撑我们逃到这“人间”的唯一支柱。

  “这里……”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深海生物对干燥环境本能的不适,“就是你说的‘人间’?比葬骨海沟还要荒凉。” 话语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嫌弃与茫然。

  为了这地方,我们付出了失去孩子、背叛亲族、几乎身死的代价?值得吗?

  月晴转过身。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海蓝色的眼眸,却如同冰封的湖面,沉静得可怕,没有一丝回到故土的激动或感伤。

  她扫视着这片荒山,目光锐利如鹰隼,像是在评估战场,而非家园。

  “这里曾是星罗帝国的东北屏障,铁棘山脉。”她的声音恢复了五年前那种属于堕落天使的空灵冰冷,没有任何伪装,只有纯粹的陈述,“现在,是‘黑石镇’佣兵团和‘灰狼’盗匪团拉锯的三不管地带。

  荒凉,意味着人少,意味着……安全。”

  安全?我扯了扯嘴角,牵动胸口的伤,又是一阵闷痛。这鬼地方的风都像刀子!而且……

  “安全?”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带着质疑和一丝压抑的怒火,“你说过,这里是你的‘家’!可你炸了他们的皇宫,杀了他们的人!现在,整个‘人间’都在通缉你!还有我这个……”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双勉强维持人形、却依旧能感觉到鳞片在皮肤下刺痒的“腿”,自嘲地冷笑,“……这个怪物!这算什么安全?!”

  我的质问在荒寂的山谷里回荡。我盯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到一丝愧疚、一丝动摇,或者至少是对未来的一丝忧虑。

  然而,没有。

  月晴只是平静地看着我,那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我质问的只是无关紧要的琐事。她甚至向前走了两步,靠近我。一股淡淡的、混合着尘土和某种草药的味道传来,取代了记忆中海水的清冽。

  “家?”她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怀念,只有彻骨的寒意和嘲讽,“五年前就没有了。现在,只有‘活下去’和‘复仇’。”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扎进我的心脏。复仇?向谁?深海?还是这人间那些追捕她的人?

  “至于通缉,”她继续道,语气淡漠得像在讨论天气,“‘月晴’这个名字和‘十二翼’的样子,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林月’,一个带着受伤丈夫逃难到边境的普通妇人。”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我,“而你,是‘林恩’。记住这个名字。”

  “林恩?”我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属于陆地人类的代号,一股强烈的屈辱感涌上心头。

  琉恩·琉星,深海人鱼王子,未来的琉光城主,拥有海神终极祝福的存在……现在,要像一个卑贱的、需要躲藏的虫子一样,顶着一个假名活着?

  “还有你的伤,”月晴的目光落在我的胸口,那里即使隔着衣物,也能感觉到绷带下狰狞的伤口在隐隐作痛,“在深海,或许需要百年修养。在这里,我们得另想办法。我需要药材,需要了解现在的局势,需要钱。”

  她的话条理清晰,目标明确,没有一丝一毫的彷徨。仿佛这五年流亡、这荒凉的人间、这遍布的通缉令、我这沉重的伤势……都只是她需要解决的、一个个摆在眼前的“问题”。

  “所以,”我看着她,熔金的瞳孔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对她这份冷静的惊异,有对自己无能的愤怒,有对未来的迷茫,也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依赖?

  “‘林月’女士,我们伟大的计划是什么?就在这荒山里啃石头?” 话语里带着深海王族最后的、强撑的傲慢与讥讽。

  月晴对我的嘲讽毫不在意。她转过身,望向山脚下隐约可见的、一条蜿蜒的土路,路的尽头似乎有一片低矮破败的建筑轮廓。

  “看到那条路了吗?”她指着山下,“天黑前,我们要到达‘黑石镇’。那里有我们需要的信息和……第一口饭。”

  “黑石镇?”我皱眉,“你不是说那是佣兵团和盗匪的地盘?我们现在……”我艰难地抬了抬依旧沉重刺痛的手臂,“……这样子进去?”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有最松懈的规则和最流通的消息。”月晴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我们有新的身份,我有力量。而你,”

  她终于侧过头,冰蓝色的眼眸第一次正对上我的眼睛,里面没有任何温情,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工具般的评估,“只要闭上嘴,装得像一个重伤快死的丈夫就够了。剩下的,交给我。”

  说完,她不再看我,率先迈开步子,朝着山下那条尘土飞扬的土路走去。那灰扑扑的身影在荒凉的山脊上显得异常单薄,却又带着一种磐石般的、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站在原地,胸口翻涌着剧痛、屈辱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深海的王子,如今成了需要妻子保护、需要伪装身份的“林恩”,连路都走不稳的累赘。

  看着月晴渐行渐远的背影,那背影仿佛与这灰色的人间融为一体,冰冷、坚硬、目的明确。我深吸一口气,那干燥刺痛的空气呛得我又想咳嗽。

  最终,我咬紧牙关,忍着双腿传来的、如同被无数细小刀片切割的剧痛,迈开沉重的脚步,踉跄地跟了上去。

  人间?呵。这布满尘埃与枷锁的牢笼,才刚刚开始。而我的“妻子”,我的“救命稻草”,似乎比这荒凉的人间,更加深不可测。

  活下去?复仇?我熔金的瞳孔深处,映着月晴那灰色的背影,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在这陌生的陆地上,我的命运,似乎已经牢牢系在了这个……满口谎言、心深似海的堕落天使手中。

  山风呜咽,卷起漫天黄沙,模糊了下方的道路,也模糊了前路的方向。

  只有月晴那坚定的、走向未知小镇的步伐,清晰地敲打在这片荒芜的大地上,也敲打在我沉甸甸的心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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