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中的回响
那一声微弱如风中游丝的“小…凡…？”，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张小凡早已冰封死寂的心湖之上！
“啊——！”
一声更加痛苦、更加嘶哑的呜咽从他紧咬的牙关中迸出，不是之前的绝望咆哮，而是灵魂被骤然撕裂又强行拼凑的剧痛！他伸向莲台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指尖萦绕的毁灭魔气如同受惊的毒蛇般疯狂扭动、溃散。他不敢再向前半分，生怕自己身上哪怕一丝一毫的污浊煞气，都会玷污、惊散那缕从残破铃芯中溢出的、脆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碧色微光。
十年！整整十年！
他沉沦血海，心如死灰，以为天地间再不会有她的半分气息。他曾无数次在癫狂的杀戮中幻听她的呼唤，又在清醒时被更深的绝望吞噬。可这一次…这一次不同！那声音虽微弱，却带着一种直达灵魂深处的熟悉与真实，是烙印在他骨髓里的音色！
他死死盯着那枚残破的合欢铃，血红的瞳孔深处，那凝固的深渊第一次掀起了滔天巨浪，震惊、狂喜、难以置信、以及深入骨髓的恐惧交织翻涌，几乎将他淹没。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嗬…嗬…”声，一个清晰的字都吐不出来。
“瑶儿？！真的是你？！我的瑶儿！”万人往比张小凡更快一步，他魁梧的身躯猛地冲上前，却在距离莲台几步之遥硬生生刹住。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鬼王宗主，此刻双手竟在微微发颤，威严的面容上爬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和一种近乎孩童般的无措。他死死盯着那缕摇曳的碧光，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希冀光芒，仿佛那是沉沦地狱中唯一的光。
“瑶儿？你…你能听到爹说话吗？”万人往的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带着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的颤抖，生怕惊扰了这渺茫的希望。他试图靠近，但莲台周围那源自万年玄冰的刺骨寒意和合欢铃散发出的微弱却异常纯净的生命气息，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让他不敢贸然触碰。
张小凡终于找回了自己的一点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砾摩擦：“瑶…瑶儿？”两个字，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带着泣血的卑微和祈求。
合欢铃上的那缕碧光，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如同风中残烛的回应。紧接着，那个微弱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清晰了一点点，带着浓浓的迷茫和疲惫：
“好…黑…好冷…爹？…小凡？…是你们吗？…我…我在哪里？…”
这断断续续的话语，像最锋利的针，狠狠扎在张小凡和万人往的心上。她的意识似乎极其混乱，记忆停留在某个黑暗冰冷的节点。
万人往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用最平稳温和的语调回答：“瑶儿，不怕，是爹！还有…张小凡。你在狐岐山，在鬼王宗的往生殿里。你…你受伤了，但别怕，爹在这里！”他不敢提及“十年”和“牺牲”，生怕刺激到她脆弱的意识。
张小凡听着万人往的话，身体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他看着那缕碧光，仿佛那就是碧瑶本身。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试图收敛自己周身那如同实质般粘稠冰冷的凶煞魔气。这是他十年血海沉浮的本源力量，早已与他的血肉灵魂融为一体。强行压制，如同用钝刀切割自己的神魂，剧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破旧的黑衣。
一丝丝、一缕缕，那令人灵魂冻结的魔气艰难地向内蜷缩。张小凡眼中的血色似乎也褪去了一丝，露出底下深藏的、被痛苦和渴望灼烧得通红的底色。他再次尝试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极力控制的平稳：“瑶儿…是我…我是小凡…别怕…我们…找到你了…”
合欢铃上的碧光，随着张小凡身上煞气的微弱收敛，似乎稳定了一些，光芒也稍稍明亮了一分。那微弱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传来：“小凡…你的声音…好难过…为什么？…还有…好重的…血腥气…不舒服…”
“血腥气”三个字，像一把重锤砸在张小凡心口！他猛地一颤，刚刚勉强压下去一丝的魔气瞬间又有失控反扑的迹象！是啊，他这双手，这十年沾染了多少无辜者的鲜血？他这具身躯，早已被最污秽的煞气浸透！他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靠近她？有什么资格触碰这世间最后一点属于她的纯净？！
一股巨大的自厌和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是本能地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仿佛靠近莲台都是一种亵渎。灰白的长发垂下，遮住了他扭曲痛苦的面容。
万人往将张小凡的反应看在眼里，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他此刻的全部心神都在女儿身上，但张小凡身上那浓烈到化不开的血煞之气，确实与合欢铃散发出的微弱生机格格不入，甚至隐隐形成排斥。他沉声道：“瑶儿刚醒，魂魄极其虚弱，受不得半点污秽煞气的侵蚀。”这话，是说给碧瑶听，更是说给张小凡听。
张小凡的身体僵住了。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明白万人往的意思。他这身滔天罪孽凝成的魔气，对此刻脆弱的碧瑶而言，本身就是一种剧毒！
“我…离远点…”他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得像破风箱。他再次向后退去，一直退到殿门附近，几乎要融入那片幽暗的阴影里。他靠着冰冷的石壁，缓缓滑坐在地，将头深深埋入臂弯，只剩下一个剧烈颤抖的、被绝望和自厌包裹的轮廓。
万人往没有看他，只是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合欢铃。他看到张小凡远离后，铃芯溢出的碧光似乎又稳定了一分，甚至微微流转起来。他心中稍定，知道自己的判断没错。
“瑶儿，”万人往的声音更加柔和，带着安抚的力量，“你现在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你的魂魄受了伤，寄存在合欢铃里温养。别急，也别怕，爹会想办法，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你感觉怎么样？能听到爹的话吗？”
合欢铃的光芒轻轻摇曳着，如同碧瑶在轻轻点头。那微弱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传来：“嗯…爹…我听到了…就是…好累…好困…好像…随时会睡着…”
“那就睡吧，瑶儿，安心睡。”万人往的心揪紧了，声音却愈发轻柔，“什么都别想，爹守着你。等你再醒来，一切都会好的。”他知道，这刚苏醒的残魂极度虚弱，需要长时间的静养才能稳固。
“嗯…”那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如同呓语，“小凡…他…别走…”
最后三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寂静的大殿中。
缩在阴影里的张小凡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莲台上的微光，身体因巨大的冲击而僵直。
万人往也是浑身一震，眼神复杂地看向殿门阴影处那个狼狈的身影。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对着合欢铃低声道：“他…不走。他就在这里。睡吧，瑶儿。”
合欢铃上的碧光，在得到这句承诺后，仿佛终于安心，光芒渐渐内敛，最终完全缩回了那焦黑的铃芯深处，只留下铃身表面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可察的温润之意。
往生殿再次陷入了死寂，只有万年玄冰莲台散发着幽幽寒气。
万人往站在原地，久久凝视着那枚沉寂下来的残铃，仿佛要将它看穿。许久，他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刀，看向蜷缩在阴影里的张小凡，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张小凡，你听到了。她需要温养，需要最纯粹的生命灵源，需要远离一切煞气污秽。”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下：
**“要救她，先救你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