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叁拾玖
她并非无法再出现在玉城。
以她的神力,穿越空间屏障,降临玉城,并非难事。
但是……
她不能。
三年前,在那座冰冷恢弘的日之塔,面对女娲等古神肃穆而沉重的神谕,她只能说出那个斩断一切的“好”字。
女娲神谕:
女娲:“帝俊残魂未灭,其信徒中,有一被其改造、执念深重者,正谋划复活此獠。其谋划之地,极可能在云中漠地。祭品、仪式、同盟……皆不详。
女娲:然,若其功成,帝俊重临,王者大陆必遭浩劫,生灵涂炭,魔族亦将倾巢而出,秩序崩坏,万劫不复!汝为平衡守护者,首当其冲!”
女娲:“解决之法,未知。王者大陆诸国、稷下学院等,或存一线生机……”
女娲:“明春神,汝需斩断凡尘牵绊,回归神位,全力追查此事!不得有误!此乃……神职!”
[女娲非原皮形象用年限形象,信徒不是海月啊,海月和卫野一对,不是反派,海月和卫野私设忘之海阵营,被安父母没牺牲前收养的小孩,海月私设幻月神,卫野是海月最信任的信徒]
那个“好”字,如同最锋利的铡刀,斩断了她与暃的所有联系,也斩断了她作为“安”的最后一丝凡尘烟火。
她必须回归那个冰冷、绝对、只遵循法则的神明之位。
她将脸深深埋入柔软的锦被中,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着。
雾蓝色的眼眸深处,水光疯狂地积聚、闪烁,如同即将溃堤的洪水,却被她死死地、倔强地锁在眼眶之内。滚烫的液体灼烧着眼眶,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感。
安:“暃……”
一声压抑到极致、带着哽咽与决绝的低语,如同受伤的幼兽在呜咽,从她紧咬的唇瓣间艰难地挤出,
安:“再等等我……”
安:“等我解决掉那些事……”
安:“等我……亲口告诉你一切……”
安:“等我……回家……”
那声“回家”,带着神明也无法抑制的颤抖与……最深沉的渴望!如同在无尽黑暗中跋涉的旅人,遥望着地平线上那一点微弱的、却永不熄灭的灯火!
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悬崖;是九幽炼狱,还是神罚天谴……她都会去!义无反顾!
因为,她首先是平衡秩序的守护者!是维系这片大陆存续的法则化身!她肩负着亿万生灵的存亡,这是她无法推卸的神职!
其次,她是信徒信仰的明春神!是忘之海神殿的主人!她承载着无数信徒的祈愿与希望,这是她存在的根基!
最后……最后,她才是暃的爱人,安。
平衡守护者明春神,无惧死亡,无惧泯灭,无惧永恒的孤寂与消散。她的存在,便是为了在必要时,以自身为薪柴,点燃秩序之火,照亮黑暗,哪怕代价是神形俱灭!
但是……
暃的爱人安……会怕。
怕那冰冷的死亡,怕那永恒的黑暗,怕那再也感受不到他怀抱温暖、听不到他爽朗笑声的虚无……
怕……再也回不去那片有他的黄沙漫卷的玉城……
怕……再也无法兑现那句“等我回家”的承诺……
这份恐惧,如同最深的烙印,刻在她神性的核心深处,让她在每一次执行危险任务时,都带着前所未有的谨慎与……求生的意志。她不再是那个可以为了秩序随时献祭自身的神明,她有了……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到一丝远方的温暖与力量。
…………
忘之海
幻境神殿
神殿深处,并非由冰冷的玉石构筑,而是由流动的、如同水银般变幻莫测的幻光交织而成。穹顶如同倒悬的星河,流淌着亿万点细碎的、散发着迷离光晕的星辰。
地面则如同凝固的月光,光滑如镜,倒映着上方流动的星辉,形成一片如梦似幻的、虚实难辨的奇异空间。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冷而空灵的、如同月下寒泉般的气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能抚平灵魂躁动的安神之力。
海月端坐于神殿中央,身下并非实体座椅,而是一轮由纯粹月光凝聚而成的、缓缓旋转的月轮。
她那深蓝色的长发,如同最深邃的海渊之水,泛着幽冷的光泽,如瀑布般垂落,几乎铺满了她身下的月轮。
一枚精致的银色弯月发饰,点缀在她脑后,如同夜空中最孤寂的弦月,散发着清冷而神秘的光晕。
她身着一袭白紫色相间的神袍,上身的设计巧妙而优雅,恰到好处地展示出她优美的肩部线条与纤细而有力的、未被覆盖的腰部,肌肤在流动的星辉下泛着如同冷玉般的光泽。
下身则是淡蓝色的丝绸长裙,裙摆如同流动的月光,设计成优雅的开叉,行走间隐约可见修长而笔直的小腿线条。
脖颈处,一道由银色细线勾勒出的、繁复而古老的符文若隐若现,如同最神秘的契约烙印,为她绝美的容颜增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如同亘古月华般的疏离与神秘。
此刻,她那双如同月光凝结而成的、淡漠而空灵的蓝色眼眸,正无波无澜地凝视着掌心。
那里,一只小小的、通体散发着淡蓝色微光的蝴蝶,正轻轻扇动着翅膀。蝴蝶的翅膀上,布满了细密而玄奥的、如同星云般的纹路,每一次振翅,都洒落点点如梦似幻的光尘——这正是拥有强大致幻能力的云中蝶。
它本是忘之海深处最危险的生灵之一,此刻却如同最温顺的宠物,安静地栖息在幻月神的掌心。
海月伸出另一只纤细如玉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抚过云中蝶薄如蝉翼的翅膀。
那淡漠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涟漪一闪而过,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却瞬间被更深的平静所吞没。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如同月光拂过水面,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海月:“卫野,”
她的声音如同冰泉滴落玉盘,清泠悦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月下薄雾般的忧思,
海月:“你说……安此次出行江东,是好是坏?”
她身后不远处,一道沉默的身影如同融入背景的雕塑。卫野身着一身简洁的深灰色劲装,身形挺拔如松,稍长的棕色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几缕发丝垂落在额前,为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增添了几分沉稳与沧桑。
他那双深棕色的眼眸,如同沉淀了千年的古木年轮,平静而深邃,此刻正静静地注视着海月清冷的背影,目光里带着一种无需言说的、如同大地般厚重而包容的温柔与守护。
听到海月的问话,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如同磐石般沉稳:
卫野:“安掌管平衡秩序,职责所在,身不由己。况且……”
他顿了顿,深棕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与……一丝深藏的骄傲,
卫野:“她向来有主意。比我们……都更有主意。”
海月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并未回头。她凝视着掌中那只如梦似幻的云中蝶,仿佛透过它看到了遥远江东那片陌生的水域,看到了那个银发蓝眸、如同冰雪般沉静的妹妹。
安的父母,曾是忘之海最强大的平衡秩序者,也是她和卫野的救命恩人与抚养者。
在那场惨烈的魔族入侵中,他们为守护平衡而牺牲。
她和卫野看着安长大,看着她继承神职,看着她背负起沉重的责任,也看着她……为了那个玉城的少年,第一次流露出属于凡尘的、名为“爱”的光芒。
如今,那份光芒,似乎被更深的阴霾所笼罩。
他们知道安的“主意”有多大。大到可以为了守护平衡,亲手斩断最深的羁绊。
大到可以为了追查帝俊信徒的阴谋,将自己置身于未知的险境。
江东……那片看似繁华的水域,实则暗流汹涌,各方势力盘根错节。
安此行,是寻求庇护?是寻找线索?还是……仅仅为了暂时逃离忘之海那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神殿?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掌心轻轻托起,那只淡蓝色的云中蝶仿佛感应到她的心意,轻轻振翅,化作一道流光,融入了神殿上方那片流淌的星河之中,消失不见。
…………
玉城
王宫寝殿
巨大的落地窗敞开着,夜风带着云中漠地特有的、干燥而粗粝的沙尘气息涌入室内,吹拂着垂落的、绣着繁复缠枝莲纹的厚重帷幔。
暃早已洗漱完毕,换上了一身柔软的月白色寝衣。他斜倚在宽大而柔软的床榻上,背靠着堆叠的锦缎靠枕。
曾经意气风发、如同骄阳般灼热的琥珀色眼眸,此刻沉淀着一种如同浴火重生后的、淬炼过的精钢般的决绝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的佩刀【无暇】,并未悬挂在墙上,而是静静地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床榻外侧。
这把刀,是他守护玉城、守护与她有关的一切的信念象征。
这个寝宫,处处都残留着安存在的气息。
梳妆台上,那枚她常用的、由深海寒玉雕琢而成的梳子,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还带着她指尖的温度。
窗边的软榻上,铺着她最喜欢的、触手生凉的冰蚕丝软垫,她曾无数次坐在那里,借着月光翻阅古老的典籍,银色的长发如同流淌的月华。
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清冽冷香,如同她无声的陪伴,无处不在,沁入心脾。
她的爱意,如同这月光,沉默无声,却又无处不在。它渗透在寝宫的每一个角落,浸润在暃的每一次呼吸之中。
越是沉浸其中,那份刻骨的思念与失去的痛苦便越是清晰,如同最温柔的毒药,让人越陷越深,无法自拔,却又甘之如饴。
暃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如同背负着整片沙漠。他缓缓滑下身体,将自己深深埋进柔软的被褥之中。
锦被上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那独特的、如同深海寒泉般的清冽气息,混合着阳光晒过的、令人心安的味道。
他贪婪地呼吸着,仿佛她还在身边,仿佛还能感受到她温软的体温和轻柔的呼吸。他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