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叁拾捌

是那个如同大漠骄阳般耀眼、带着一身风沙与不羁的少年,在无意间闯入忘之海深处、闯入她那座冰冷孤寂、只遵循绝对秩序的平衡神殿时,莽撞而真诚地递到她面前的“见面礼”。

她记得那一刻。

少年琥珀色的眼眸里,没有丝毫对神明的敬畏与疏离,只有如同熔金般灼热的、纯粹的好奇与惊艳。

他咧着嘴,笑容灿烂得如同撕裂阴霾的阳光,带着一丝少年人特有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得意:

暃:“喏!这可是我们玉城最好的宝贝!送你了!我叫暃!你呢?”

那一声“你呢?”,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沉寂了千百年的心湖中,漾开了第一圈涟漪。

那是她神性冰壳上,第一道细微的裂痕。

是少女神明,被少年王子,以最蛮横不讲理的方式,拉下冰冷神坛的开始。

少年的真诚、莽撞、如同火焰般灼人的生命力,让她第一次……感到了名为“动摇”的情绪。

她记得他后来拉着她的手,带着她逛遍了那片她以神职守护了十几年、却因父母牺牲后自我封闭而从未真正“感受”过的忘之海。

他像个最尽职的导游,指着那些由神力幻化、流光溢彩却冰冷无情的星辰岛屿,用凡尘最鲜活的语言描述着它们“像不像烤馕”、“像不像会发光的沙丘”,逗得她那双雾蓝色的眼眸里,第一次漾开了如同春水初融般的、真实的笑意。

她记得在神殿那座由冰冷玉石构筑、堆满了古老典籍的图书阁里,她无意间提起十几年前那场惨烈的魔族入侵,父母为守护平衡而牺牲的往事。

少年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瞬间消失,琥珀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如同风暴般的心疼与愤怒。

他不由分说地将她拥入怀中,那怀抱带着风沙的粗粷与少年滚烫的体温,笨拙却无比坚定地拍着她的背,声音低沉而沙哑:

暃:“别怕……都过去了……以后……有我呢……”

那份凡尘的温暖与笨拙的安抚,如同最烈的酒,瞬间击溃了她神性的防线,让她第一次在他怀中,如同迷途的孩童般,无声地落下了冰凉的泪水。

她更记得,他后来是如何不由分说地、带着一种近乎霸道的占有欲,将她从冰冷的神殿带离,带到了那片黄沙漫卷、烈日灼人的云中漠地,带到了那座由洁白玉石构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玉城。

他恨不得敲锣打鼓,告诉云中漠地的每一个人——从王公贵族到贩夫走卒——他暃王子,有一位来自忘之海的神明爱人!那是他未来的王妃!他亦是她最虔诚的信徒!

那份毫不掩饰的炫耀与宣告,如同最炽热的烙印,将她牢牢地钉在了他的身边,也钉在了这片凡尘烟火之中。

就连同样年少的挚友伽罗和高长恭,都数次忍不住带着善意的抱怨和调侃,悄悄对她说:

伽罗:“安,管管你家暃吧!整个云中漠地都知道他王妃是神明了!再这么炫耀下去,怕是连魔种都要知道了!”

伽罗紫色的眼眸里带着无奈的笑意,高长恭翡翠般的眸子则闪烁着促狭的光芒。

而她,只是安静地听着,雾蓝色的眼眸里漾开一丝纵容的暖意,唇边带着极淡却真实的弧度,默许着少年那如同烈火般炽热、甚至带着一丝“亵渎”神明意味的爱意与占有欲。

暃会在每一次议事归来,带着一身疲惫与风尘,却第一时间寻到她,如同归巢的倦鸟,将头埋在她带着清冽寒泉气息的颈窝,絮絮叨叨地抱怨那些大臣的迂腐、罗耶的刁难、魔种的蠢蠢欲动……

也会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热忱与撒娇口吻,一次次地承诺:

暃:“安,等我把这些烦人的家伙都收拾了,就带你去看看云中漠地最美的绿洲!”

暃:“安,你看这玉簪,配你最好看!”

暃:“安,别看书了,陪我说说话嘛……”

而她,总是安静地倾听着,用那双包容万物的雾蓝色眼眸注视着他,偶尔轻轻点头,或用指尖拂开他额前被汗水浸湿的头发。

那份无声的纵容与包容,是神明给予少年爱人最深的温柔。

安看着掌心那块温润的雾蓝色宝玉,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摩挲着那光滑如镜的表面,仿佛能感受到上面残留的、属于少年指尖的温度与粗糙的薄茧。

她缓缓垂下眼帘,长长的银色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如同蝶翼般的阴影。

眼前,清晰地浮现出暃那张俊朗的脸庞——琥珀色的眼眸里总是盛满了如同熔金般灼热的光芒,带着不羁的笑意与少年人特有的朝气;棕色的发丝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如同大漠中最坚韧的胡杨;那上扬的唇角,仿佛永远带着征服一切的自信与……对她毫不掩饰的爱恋。

无声地,安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如同冰雪初融般的笑意。

那笑意里,带着神明最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如同忘之海深处最纯净的寒泉般的柔情。

然而,那柔情的深处,却沉淀着化不开的苦涩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冰层碎裂般的痛楚。

这苦涩与痛楚,如同最毒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尖,带来一阵阵尖锐的抽痛。

她摩擦着宝玉上那光滑的、带着玉城独特纹路的曲线,仿佛在触摸着少年温热的肌肤,感受着他蓬勃的心跳。

她缓缓闭上眼,浓密的银色睫毛微微颤动,如同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她在怀念。

怀念那个如同骄阳般灼热的拥抱,怀念那带着风沙气息的低语,怀念那毫无保留的爱意与占有……怀念那段在玉城,被他捧在手心、被他宣告给全世界、被他用最炽热的爱意包裹着的……最快乐的日子。

安:“暃……”

一声无声的低语,如同叹息般逸出她淡色的唇瓣,带着神明也无法抑制的颤抖与……卑微的祈求,

安:“你在玉城……还好吗?”

江东很好。孙府给了她一个温暖安宁的“家”,吴夫人的关切,孙尚香的活泼,孙策的守护,孙权的……那份深沉而克制的靠近,都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属于凡尘的烟火气息。她很开心,真的。

可是……

安:“江东很好……但我还是想念玉城……”

安在心底无声地低语,雾蓝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眷恋与……刻骨的思念,

安:“还有……你。”

安:“你还在恨我……对吗……”

这个念头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她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剧痛!

她清晰地记得三年前,当她带着女娲的神谕,带着那斩断一切的“好”字,转身离开玉城时,暃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瞬间熄灭的光芒与……如同被整个世界背叛般的、绝望的愤怒与恨意!

那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灵魂深处,每每想起,都让她痛彻心扉!

安:“后日就是渔火节……”

安的目光透过窗棂,望向江东那轮清冷的孤月,仿佛要穿透万水千山,望见玉城的风沙与……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身影,

安:“我的心愿……能从江东到玉城吗……”

她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江东湿润草木气息的空气,却无法驱散胸腔里翻涌的酸涩与思念。

她最终将掌心的宝玉缓缓收回,那温润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带着玉城烈阳的余温。

她躺下,将自己埋入柔软的锦被之中,仿佛要隔绝这让她思念成狂的夜晚。

安:“我很想你……暃……”

神明的心,早已遗落在玉城。遗落在那个有着琥珀色眼眸、棕色头发、笑容如同骄阳般灼热的少年王子身上。

她最爱的,从来不是江东的温婉水乡,而是玉城的漫天黄沙。因为那里,有暃。有她深爱的少年。有她灵魂的归处。

安从未对暃说过“爱”。

她的爱,是无声的守护。是用神力在他每一次抵御魔气的寒冰护盾;是在他深夜批阅奏章疲惫不堪时,无声拂过他额角、驱散疲惫的清凉微风;是在他遭遇暗算时,于千钧一发之际、扭曲空间偏移致命箭矢的法则之力……

她如同最沉默的影子,用神明的力量,守护着她的少年。只要他想,她就在。只要他需要,她就会出现。

这些,暃都知道。

那段在玉城的日子,是安漫长神生中,最快乐、最真实、最像“人”的日子。

她不再是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神明,而是一个被爱着、被宠着、被需要着的……少女安。

她记得两年前,她前往日之塔进行例行的平衡秩序汇报。在返回忘之海的途中,她终究没能忍住,悄然降临玉城。

她看到了。

看到了暃。

那个曾经如同骄阳般耀眼的少年,此刻却如同蒙尘的明珠,颓然地坐在王宫最高的观星台上。琥珀色的眼眸里,曾经熔金般的光芒黯淡了,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绝望、自弃与……被强行压抑的、如同火山般汹涌的愤怒!

他手中紧握着酒壶,如同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疯狂地灌着,任由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也灼烧着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他在与以罗耶为代表的老臣周旋,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容,眼底深处却翻涌着冰冷的杀意与深深的疲惫。

那份疲惫,如同沉重的枷锁,几乎要将他压垮。

伽罗和高长恭无声地出现在她身侧,如同最忠诚的守护者。伽罗紫色的眼眸里带着复杂的心疼与无奈,高长恭翡翠般的眸子则沉淀着深沉的痛惜与理解。

他们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站在她身边,用无声的行动告诉她:

他们理解她的难处,他们悲痛他们的处境,他们……依旧是他们最坚实的后盾。他们守护着她出现的秘密,如同守护着一段被残酷现实撕裂的、却依旧不肯熄灭的爱情火种。

就连晟,那个曾经天真烂漫的少年,此刻也沉默地站在远处阴影里。他黑色的短发在风沙中显得有些凌乱,那双如同上好紫水晶般的眼眸里,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担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他看到了安,却没有像从前那样欢快地跑过来。

他只是无声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心疼,有不解,有祈求……最终,他默默地转身离开,将兄长颓唐的背影和安无声的凝望,一同留在了那片死寂的玉台之上。

他也在守护着这个秘密,守护着兄长心中最后一点可能燃起的希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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