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叁拾伍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如同垂死挣扎的火焰,徒劳地舔舐着他低垂的侧脸,试图在那紧抿成一条冰冷直线的薄唇和高挺却透着死寂的鼻梁上勾勒出些许暖意,却终究无法驱散那笼罩他周身的、浓得如同凝固墨汁般的绝望气息。

那绝望,带着自毁的倾向,如同无形的毒藤,缠绕着他的每一寸肌肤,汲取着他最后一丝生气。

伽罗看着他这副彻底被击垮、如同烂泥般瘫软的模样,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紫色眼眸里,翻涌的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岩浆,却在触及他死寂的轮廓时,瞬间被一种更深沉的、如同冰水浇头般的无力感与心疼所取代。

最终,所有激烈的情感都化作一声沉重而冰冷的叹息,如同冰棱坠地,碎裂在死寂的空气里。她猛地转身,粉紫色的高马尾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而决绝的弧线,如同甩开一条沾满污秽的鞭子,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与彻底的心灰意冷。

她没有再看暃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折磨。她大步流星地走向平台边缘,身影在如血残阳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傲而冷冽的影子,随即消失在盘旋而下的玉石阶梯深处,脚步声如同最后的丧钟,敲击在空旷的玉台上。

高长恭依旧站在原地,如同一道沉默的黑色剪影。翡翠般的眼眸透过冰冷的银质面具缝隙,深深地、复杂地凝视着蜷缩在阴影中的暃。

那眼神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穿透了表象的颓唐,触及了那灵魂深处被撕裂的、血淋淋的伤口。

有无奈,如同面对一座无法逾越的冰山;有失望,如同看着明珠蒙尘;或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看着自己珍视之物被亲手摔碎的痛惜。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动作轻得如同风拂过沙粒,却带着千钧的沉重。他转身,紫色的麻花辫在渐起的风沙中轻轻摇曳,步伐沉稳而无声,如同融入暮色的幽灵,悄然离去,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平台之上,只剩下暃一人。

世界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声音,只剩下风沙的呜咽。

那风沙似乎更加猛烈了,带着云中漠地特有的、如同砂纸打磨般的粗粝感,呼啸着卷过空旷的玉台,发出如同无数亡魂在深渊中低泣的悲鸣,凄厉而绝望。

破碎的酒壶碎片散落在洁白的玉石地面上,反射着最后一点残阳的血色,如同散落的骸骨。琥珀色的酒液早已被贪婪的风沙吸干,只留下深褐色的、如同干涸凝固的血迹般的污渍,散发着颓败与死亡的气息,无声地控诉着主人的沉沦。

夕阳彻底沉入遥远的地平线,天际最后那抹凄艳的、如同血染般的残红也迅速褪去,无边的黑暗如同巨大的、冰冷的裹尸布,瞬间将整个玉城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不祥暮色之中。

暃依旧蜷缩在玉栏冰冷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发丝凌乱地覆盖着他的前额,如同黑色的蛛网,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如同一条僵死的线。

他仿佛成了一尊被遗弃在荒原上的、失去了所有神采的玉雕,冰冷、僵硬、了无生机。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而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细碎而轻巧的脚步声,如同小心翼翼踩在薄冰上的幼鹿,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晟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壶新酒和一只干净的、在暮色中泛着温润光泽的玉杯,小心翼翼地走上平台。

他黑色的短发在渐浓的夜色中显得有些黯淡,失去了少年应有的光泽。

那双如同上好紫水晶般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担忧与心疼,更有一丝如同针扎般刺眼的、挥之不去的失望。

他看着兄长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走到暃身边,蹲下身,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将托盘轻轻放在一旁冰冷的玉地上。

玉杯与托盘接触,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叮”声,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晟:“哥……”

晟的声音很轻,带着少年特有的清亮底色,却小心翼翼地压抑着翻涌的情绪,如同在极力控制着即将决堤的洪水,

晟:“喝点水……或者……吃点东西?”

他犹豫了一下,看着兄长那副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的、彻底封闭自我的模样,后面所有准备好的安慰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如同被冻住的冰棱。

他知道伽罗和高长恭那些话如同淬毒的匕首,每一刀都精准地刺在兄长最痛的地方。

他更知道,兄长心里的痛,远比他想象的要深、要烈,如同被投入岩浆的寒冰,瞬间蒸腾出毁灭性的白雾。

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同试图用羽毛去填平深渊。

暃依旧没有反应,仿佛已经与身下的玉石融为一体,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与气息。

晟默默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如同寻求庇护的雏鸟。

他望着远处被无边黑暗吞噬的、如同巨兽匍匐的玉城轮廓。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从兄长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如同万丈深渊般沉重而绝望的气息。

他想起了三年前。

那个意气风发、如同大漠骄阳般耀眼的兄长。琥珀色的眼眸里总是盛满了不羁的笑意与灼人的光芒,仿佛世间没有任何困难能将他击倒。

他想起兄长谈起安姐姐时,那双眼睛会瞬间变得如同熔化的黄金般滚烫而璀璨,仿佛整个云中漠地的星辰都落入了他的眼底。

他会用最骄傲的语气,向所有人宣告他有一位来自忘之海的神明爱人,他是她最虔诚的信徒……

再看看眼前这个蜷缩在阴影里,被绝望吞噬,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躯壳……

巨大的反差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少年的心脏!

一阵尖锐的酸涩感瞬间涌上鼻尖,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发红,滚烫的液体在眼底疯狂地积聚。

晟:“哥……”

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琴弦崩断般的哽咽,他用力吸了吸鼻子,鼓起全身的勇气,说出了心底最深处、也是最想说的话,

晟:“安姐姐……她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祈求的颤抖,

晟:“她那么强大,那么温柔……像忘之海最深处的月光,能照亮最黑暗的地方……她离开,一定有她的理由……她一定……也希望你能好好的……像从前那样……”

暃:“好好的?”

暃终于有了反应。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在生锈的铁片上反复摩擦,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空洞而扭曲的自嘲,仿佛从地狱深处挤出的呻吟,

暃:“什么是好好的?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每天戴着面具,扮演一个合格的、听话的玉城王子?

暃:然后……等着罗耶那老匹夫一点一点把我彻底架空,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把我碾碎?

暃:或者……等着那些该死的魔种哪天攻破城门,把玉城变成一片焦土,让所有人都变成魔物的口粮?!”

他猛地抬起头,动作僵硬而剧烈,如同被无形的线强行拉扯!琥珀色的眼眸在浓重的暮色中骤然爆发出如同困兽般绝望而疯狂的光芒,那光芒中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

暃:“晟!你不懂!你根本不懂!”

他嘶吼着,声音撕裂了喉咙,带着血腥气!

他如同濒死的野兽般,一把抓过晟放在地上的酒壶,粗暴地拔开塞子,仰头就往嘴里疯狂地灌!

辛辣的酒液如同滚烫的岩浆般灼烧着他的喉咙与食道,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他却毫不在意,甚至带着一种自虐般的快感,更加疯狂地吞咽着,仿佛要将那蚀骨的痛苦、无尽的绝望和满腔的愤懑一并灌下去,用这灼烧感来麻痹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暃:“咳咳……咳……她走了!她为了她那该死的平衡!为了她那冰冷无情的神职!毫不犹豫地走了!”

暃的声音因为剧烈的呛咳而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悲愤与控诉,如同泣血的杜鹃,

暃:“她连一句解释都没有!一句‘好’……就斩断了所有!斩断了我们的过去!斩断了我们的未来!她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

他猛地顿住,后面的话如同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卡在喉咙里,化作一阵压抑而痛苦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呜咽。

他颓然地垂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琥珀色的眼眸里,终于有水光在疯狂地闪烁、积聚,如同即将溃堤的洪水,却被他死死地、倔强地锁在眼眶之内,不肯落下分毫!

晟看着兄长这副模样,心如刀绞,仿佛有无数把利刃在同时切割他的五脏六腑。

他伸出手,想要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拍兄长颤抖的背脊,给予他一丝微弱的安慰。

然而,手停在半空,最终只是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感,却远不及心痛的万分之一。

他知道,兄长此刻的痛苦,远非言语所能安慰。

那是信仰崩塌的绝望,是挚爱决然离去的锥心之痛,是面对命运巨轮碾压时无力反抗的滔天愤怒与刻骨不甘!那是灵魂被生生撕裂的剧痛!

晟:“哥……”

晟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坚定,他猛地挺直了背脊,如同上好紫水晶般的眼眸里,此刻却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如同磐石般的坚毅光芒,仿佛要将这无边的黑暗刺穿!

晟:“我知道你很难过……难过到快要死掉……”

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如同掷地有声的玉石,

晟:“但是……但是玉城不能没有你!我……我也不能没有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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