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羽烬难燃(三)
男主视角自述:
我第一次见到张羽涅,是在一个能把人晒化的午后。九月的太阳他妈的不讲道理,砸在篮球场上,塑胶地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我刚砸进一个球,汗糊了满眼,抬手去擦,视线就那么一扫,定住了。
她抱着一摞厚得能砸死人的书,从球场边的梧桐树下走过。白大褂跟别人的不一样,洗得发亮,熨得板正,像她那个人,一丝不苟,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凉气。阳光那么毒,偏偏绕着她走,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把自己走成了一片移动的阴影。
心里咯噔一下。妈的,完了。
那感觉,像被人迎面灌了一瓶冰镇汽水,气泡哗啦一下炸开,冲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又爽又懵。哥们儿撞我胳膊,挤眉弄眼:“看啥呢科哥?医学院那冰山学姐,劝你别动心思,冻上多少英雄好汉了。”
我啐了一口,眼睛却没挪开。冰山?老子有的是热量。
我开始围着她转。图书馆,食堂,实验室楼下。我像个蹩脚的侦探,计算着她出现的时间地点,然后“偶遇”。她永远那副样子,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看我像看实验室里那只被解剖了八百次的青蛙。
我给她送奶茶,她转手给了旁边眼巴巴的女生。 我跑去听她带的解剖课,出来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还得强撑着跟她说“学姐你真牛逼”。 我在她宿舍楼下弹吉他,嗓子都快嚎劈了,她室友探出头喊:“学姐说让你滚远点吵她看书!”
我真没这么憋屈过。从小到大,只有我不想要的,没有我得不到的。可在她这儿,我所有的张扬和自信,都像拳头砸进棉花里,连个响动都没有。
但她不是铁板一块。有一次,我半夜翻墙出去给她买胃药,送到实验室。她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头上全是冷汗。我把药和热粥塞她手里,碰到她的指尖,冰得我一哆嗦。她没立刻推开,低着头,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就这两个字,让我他妈原地复活,觉得还能再战五百年。
我以为我快捂热那块冰了。直到那天,她把我堵在回宿舍的路上,语气平静得像在念说明书。 “张继科,别浪费时间了。” “我讨厌你这种吵吵闹闹的人。” “接近你,只是因为你是张院长的儿子。”
真的,我长这么大,没这么疼过。不是挨揍那种疼,是有人拿着冰锥子,照着你心口最热乎的地方,猛地一扎,还不带转一下的。透心凉。 我看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出一点撒谎的痕迹。没有,一丝都没有。只有一片冰冷的、不耐烦的真诚。
我笑了。行,张羽涅,你真行。 老子一颗真心掏出来,你他妈不仅踩两脚,还嫌硌了你的路。
从那以后,我换人了。一个接一个地换,怎么热闹怎么来。我要让她知道,老子离了你,快活得很。我在各种场合明里暗里地刺她,说她假清高,说她利用人。她每次都没反应,坐在那儿,像没听见。我一边觉得解气,一边又觉得自己像个傻逼。
我知道她晚上值完班走那条破巷子。鬼使神差地,我就跟过去了。然后就看到那几个杂碎围着她。 血一下子冲到我头顶。什么都忘了,什么利用什么欺骗什么恨意,全忘了。就一个念头,不能让她受伤。
那刀子扎进来的时候,其实没觉得多疼,就是凉了一下。妈的,这感觉还真配她。我倒下去的时候还在想,这下她总该有点表情了吧。
救护车上,我好像说了很多废话。控制不住,意识是散的,那些憋了很久的、觉得丢人的心思,全倒出来了。我感觉到手背上有滚烫的东西砸下来,一下一下的。我想睁眼看,是不是她哭了,但眼皮太重了。
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她趴在床边,睡着了。头发散下来,遮住了半边脸,看着特别乖,特别脆弱,一点也不像那个刀枪不入的张羽涅。我手指动了一下,想帮她捋捋头发,又忍住了。
伤好得差不多了,我约她去天台。风很大,吹得人眼睛发干。 我问她,有没有喜欢过我。我必须问,死也得死个明白。 她说了“喜欢过”。 三个字,我等了那么久,真听到了,心里却一点高兴劲儿都没有。因为她后面跟着一句,“不重要了”。
是啊,不重要了。她看着我的眼神,跟当初一样,又冷又空,好像经过这么多事,我折腾了这一大圈,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甚至更糟。
我把保温杯塞给她。里头是姜茶,我熬了一早上,尝了无数遍,怕太辣,又怕不够甜。我真他妈娘们唧唧的。 她没拒绝。
我转身走了。一步,两步,台阶硌得脚疼。我没回头。我知道回头也没用。她那种人,决定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只是没想到,这结局来得这么快,这么……安静。 我以为至少得轰轰烈烈,得撕心裂肺,得把她按在墙上问她凭什么。结果什么都没有。就是风一吹,什么都散了。
后来我毕业了,离开了那座城市。听说她留在了附院,干得挺好。 偶尔还会想起她。在应酬完喝得烂醉的夜里,在看到某个背影相似的瞬间,在闻到消毒水味道的时候。 心里那块地方,还是凉的。像被那年的冰锥子扎漏了,再也暖和不起来了。
我曾经那么热烈地燃烧过,企图用尽我所有的光和热去温暖一块冰。 我以为只要我够热,总能把她融化。 后来我才明白,我烧尽的,只是我自己。 而她,自始至终,都是那片不为所动的、沉默的冰川。
也好。 至少我曾那样不计后果地亮起过,像颗傻逼的流星,一头撞碎在她的轨道上。 烬就烬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