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幽灵的诞生

“茧房”这个词,是李警官取的。

它位于市郊一处被征用但尚未开发的保密单位内部一栋毫不起眼的二层小楼。外面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破败,但内部却被改造成了一个顶级的安全屋和数据中心。物理断网,独立供电,信号屏蔽,安保级别堪比战时指挥所。

我在这里,开始了我的“蝶变”。

日子退回到了某种比我之前的生活更加纯粹的枯燥。没有七点十五分的闹钟,因为我几乎不睡。没有A套餐或B套餐的选择,因为每天都有专人将单调的营养餐送到门口。我的世界,被压缩到这间不到三十平米的房间,和面前那六块巨大的永不停歇闪烁着的显示器里。

左边两块,是全球主要股票市场的实时行情,从纽交所到纳斯达克,从伦敦到东京。中间两块,是外汇和大宗商品的K线图黄金原油美元欧元……它们的每一次微小波动,都牵动着世界经济的神经。右边两块,则是高频交易的指令流,和各种复杂的金融衍生品模型。

这些曾经对我而言毫无意义的符号和曲线,此刻成了我唯一的语言,唯一的敌人,唯一的战场。

我不再是那个在代码世界里寻找漏洞、修补秩序的“Morpheus”。我的大脑,正在被强制进行一次底层的格式化和重构。我像一块贪婪的海绵,疯狂吸收着关于现代金融的一切。从最基础的《证券分析》,到最前沿的量化交易、算法博弈论文,我将过去十年金融界的智慧结晶,压缩在短短几天内,暴力地灌输进我的知识体系。

K线图的起伏,对我而言不再是价格的波动,而是一段段未经编译的充满了人性贪婪与恐惧的原始代码。MACD的金叉与死叉,是条件判断语句;布林带的收窄与扩张,是系统压力的可视化;而那些以毫秒计的高频交易指令流,则是一场场在光纤中进行的无声的零和博弈战争。

我用程序员的逻辑,去解构这个看似混乱无序的金融市场。我发现,它和任何一个复杂的系统一样,充满了bug漏洞以及可以被利用的规则。

而“神谕”,就是那个利用了最大漏洞的拥有最高权限的超级用户。

一个星期后,李警官来了。

他看起来又憔ें悴了不少,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以往没有的锐利,像一把淬了火的刀。他没有多说废话,将一个密封的牛皮纸袋放在我的桌上。

“你的新身份。”

我打开纸袋,里面是一本崭新的护照,一本以假乱真的麻省理工学院毕业证,以及几份看起来天衣无缝的工作履历。

护照上的照片是我几天前新拍的眼神冷漠,和我现在的心境如出一辙。

名字栏上,印着两个字:李卫。

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名字。背景资料显示李卫三十岁,天才少年,MIT计算机与金融双学位曾在硅谷一家著名的科技公司短暂工作,后辞职创业,成立了一家小型量化基金,但因为一次激进的投资失败而破产,背负了不小的债务,最近正在寻求东山再起的机会。

一个技术过硬、渴望证明自己、又急需用钱的失败者。

一个完美的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的伪装。

“背景天衣无缝,我们找了最专业的人做的连MIT的学籍系统里,都有一个短暂存在过的幽灵档案,随时可以应付核查。”李警官的声音压得很低。

接着他递给我一张黑色的不记名银行卡。

“钱也到位了。那笔被冻结的黑钱,我们以‘跨国追赃特别行动经费’的名义,解封了一部分。不多,只有五百万……美金。”

五百万美金。

这个数字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我的心上。我知道,这不仅仅是钱。这是李警官堵上的职业生涯,是整个专案组压上的前途,是无数人信任和希望的重量。

“这笔钱的来源,我们做成了你那个‘破产基金’清算后的最后一笔隐匿资产,通过几个离岸空壳公司转了几十手,才打到这张卡上。记住,陈默……不李卫”他用力地按住我的肩膀,“从这一刻起,你花的每一分钱,都必须像一个真正的冷血的交易员。你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千言万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李警官走后,我独自坐在六块屏幕的光芒中,久久没有动。

陈默死了。

从现在起,我叫李卫。

一个华尔街的新幽灵。

我用那张黑色的银行卡,通过一个位于瑞士的私人银行的加密通道,成功开设了一个最高安全级别的交易账户。当五百万美金的数字出现在账户余额上时,我没有感到丝毫兴奋,只觉得肩膀上的重量又沉了几分。

这是我的弹药,也是我的催命符。在华尔街这个血腥的绞肉机里五百万连一朵像样的水花都砸不出来可能在几分钟内就会被那些庞然大物吞噬得一干二净。

但我需要的不是胜利。

是噪音。

纽约时间,上午九点三十分。

交易市场的开市钟声,如同战争打响的号角。屏幕上的数据流瞬间从涓涓细流变成了咆哮的洪水。无数的买单和卖单在毫秒间撮合成交,天文数字的财富在光纤中无声地转移。

我的手指悬在键盘上,但我没有立刻进行任何操作。

我在寻找。

寻找那个熟悉的“回声”,寻找“量子黎明资本”那独特的“步态”。

我将我之前分析出的“回声”算法模型,加载到了我的交易监控系统中。我不再关注那些热门的波动剧烈的股票和指数。我的目光,投向了那些最不起眼、最冷门的角落。

一个位于北欧的小型生物科技公司的股票。

一家濒临破产的日本电子元件制造商的债券。

一种交易量极低的新兴市场货币对。

在这些被大多数人忽略的角落里,“神谕”的预测能力才能发挥出最恐怖的碾压优势。它能从一份不起眼的临床试验报告里,预测到新药的成功率;能从一张模糊的卫星照片上,分析出工厂的复工迹象。

它在这些地方的每一次出手,都近乎百分之百的确定性。

下午两点四十七分。

我的监控系统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蜂鸣。

我找到了!

在一个关于新加坡和马来西亚之间货币互换的极其冷僻的远期外汇市场上,一个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套利空间出现了。这个机会的窗口期,不会超过五秒钟。

根据我的模型预测,“量子黎明资本”的算法,有99.99%的概率会立刻介入,用一笔巨大的资金,瞬间吃掉这块虽然小但绝对安全的利润。

我的机会来了。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化作残影。

我没有去抢夺那份利润。

我做了一个完全相反的在任何交易员看来都愚蠢至极的操作。

在“量子黎明资本”的买单即将进入市场的前50毫秒,我下了一个额度不大但足以产生影响的卖单。

我的卖单,像一颗被精准投掷的石子,砸进了那个即将形成的利润池。

它瞬间打破了那个脆弱的平衡。

结果是,当“量子黎明资本”那笔庞大的资金如期而至时,他们预期的利润空间,被我的这颗“石子”瞬间压缩了千分之零点一。

对于他们庞大的资金体量而言,这点损失微不足道,甚至无法在他们的财务报表上留下任何痕迹。

而我,为这次非理性的操作,付出了三千美金的直接亏损。

交易完成。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账户余额上那个小小的负数,却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我知道,在地球另一端,在华尔街那栋冰冷的摩天大楼里,在“量子黎明资本”那台由“神谕”驱动的超级服务器中,一个警报或许已经被触发。

一个本该100%确定的盈利模型,出现了一个无法被解释的千分之零点一的……偏差。

一个幽灵,诞生了。

战争,以一次微不足道的亏损,正式打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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