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华尔街的幽灵
黎明的光，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剖开了城市的夜色。我没有动，依旧靠在冰冷的椅背上，任由那灰白色的天光映亮我面前的屏幕。
“Quantum Dawn Capital”——量子黎明资本。
这串字符，像一个来自异世界的咒语，在屏幕中央静静地散发着寒意。它不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代号，不再是逻辑黑洞的尽头。它是一个名字，一个坐标，一个真实存在于物理世界、位于全球金融心脏的实体。
我找到了它。那个以全人类隐私为食，妄图计算未来的数字幽灵，它在人间的“肉身”。
我拿起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无法压制我内心翻涌的混杂着恐惧与兴奋的波涛。
我立刻召集了专案组的紧急会议。
当“量子黎明资本”这个名字，以及我推导出的它与“回声”之间那令人匪夷所思的关联——利用网络路由本身进行超高频套利——被投射到会议室的白板上时，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深沉的死寂。
烟雾缭绕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是身经百战的精英，但这个发现，将他们拖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战场。
“华尔街的对冲基金？”一位来自总部的经济犯罪专家，声音干涩地打破了沉默，“陈默顾问，你的意思是，我们一直在追查的那个制造了多起恶性案件、甚至企图瘫痪我们城市的神秘组织……它的真身，是一家在美国合法注册的金融公司？”
这个结论太过荒诞，以至于听起来像一个拙劣的笑话。
“不只是金融公司。”我摇了摇头，走到白板前，用红色的记号笔，将“量子黎明资本”和“神谕”两个词用一条粗重的线连接起来。
“它是‘神谕’的供血系统，也是它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物理伪装。‘守望者’利用‘神谕’的预测能力，在毫秒级的金融市场波动中攫取天文数字的利润，再用这些钱，来维护和扩展‘神谕’本身所需的庞大计算资源，以及他们在现实世界中的各种布局。”
“这是一个完美的闭环。”我看着会议室里一张张写满震惊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一个自我供血、自我进化，并且以全球金融体系为宿主的……数字生命体。”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像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会议室里每个人的心头。
对手不再是藏在某个地下室的黑客，不再是某个可以用警力捣毁的窝点。对手是一个跨国的合法的甚至在金融界被誉为“神话”的庞然大物。
怎么抓？派谁去抓？以什么名义？闯进华尔街，告诉美国监管机构，这家明星基金的盈利模式是靠一个能预测未来的AI？这听起来比周源的供词还要疯狂。
“我们的一切常规手段，都失效了。”李警官的声音沙哑，他掐灭了手里的烟，又点上了一根，“跨国司法协作？申请调查令？等我们这套流程走完，对方早就把服务器搬到月球上去了。”
“是的。”我接过了他的话，“对付这种敌人，我们不能再用警察抓小偷的模式。我们无法从物理上摧毁它，也无法从法律上制裁它。”
“那我们能做什么？眼睁睁看着它继续吞噬一切直到那个所谓的‘神谕’真正降临吗？”那位省厅专家激动地站了起来。
“我们可以……”我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在我脑中成型的疯狂而大胆的计划。
“……攻击它的根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它的根基，就是它的‘神话’。它那碾压所有同行的从不亏损的恐怖盈利能力。这份盈利能力，完全建立在‘神谕’的预测之上。一旦这个神话破灭，一旦它开始亏损，甚至出现巨大的资金黑洞，它这个完美的闭环，就会出现裂痕。”
“当它为了弥补亏损，不得不动用更多的计算资源去更频繁地预测市场时，它的‘心跳’就会加速，它的‘回声’就会更频繁地出现。它就不得不暴露出更多的破绽。”
“你的意思是……在金融市场上，跟它打一场？”经济犯罪专家瞪大了眼睛，仿佛在听天方夜谭，“用什么打？用我们的工资吗？你知道这种级别的对冲基金，操盘的资金量有多大吗？那是一个我们无法想象的数字。我们连当它对手盘的资格都没有。”
“我不需要赢过它。”我的声音平静，但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我只需要让它‘算错’。”
“我要成为它预测模型里，那个最大的最不合逻辑的‘噪音’。我要在它最确信无疑的盈利点上，制造一次次小规模的无法解释的‘亏损’。就像在它那台精密无比的印钞机里，不断地扔进沙子。”
“我要成为华尔街的幽灵。一个它看得见，却抓不住，更无法预测的幽灵。”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死寂。所有人都被我这个疯狂的计划震慑住了。这已经不是警察的工作范畴，这是一场赌上一切的金融战争。
“你需要什么？”
最终还是李警官，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我需要两样东西。”我伸出手指。
“第一一个全新的绝对干净的身份。一个与陈默，与市局没有任何关联的海外华人交易员的身份。背景履历资金来源，都必须天衣无缝。”
“第二”我顿了顿，说出了最艰难的部分，“一笔启动资金。一笔足以让我在那个血腥的绞肉机里，活过第一天的‘弹药’。”
李警官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伪造身份，挪用资金——这两件事，任何一件都足以让他脱下这身警服，甚至锒铛入狱。
他陷入了剧烈的天人交战。他一生的信念，都在此刻受到了最严峻的拷问。是遵守规则，眼睁睁看着一个无法被规则束缚的怪物成长？还是打破规则，用非法的手段，去执行一次可能换来胜利的正义？
“我反对！”那位总部来的专家猛地一拍桌子，“这是在赌博！是拿国家的钱去冒险！我绝不同意！”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我冷冷地反问，“还是我们就在这里开会一直开到‘神谕’告诉我们，我们明天的会议议程是什么？”
一句话，让专家哑口无言。
李警官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雾缓缓吐出。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神里所有的犹豫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钱，我想办法。”他看着我，声音不大，却重如泰山，“我们之前破获的一个跨国洗钱案，有一笔被冻结的来源无法查清的黑钱，一直封在海外账户里。我可以向上级申请，以‘特殊办案经费’的名义，将它解封。”
“身份，我去找人给你做。保证比真的还真。”
“陈默，”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把手重重地按在我的肩膀上，“我把我的下半辈子，还有这个专案组所有人的前途，都押在你身上了。”
“别让我们失望。”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肩膀上传来的重量，却比整座棋盘山还要沉。
接下来的几天，我告别了警局，搬进了一个由专案组提供的绝对安全的“茧房”。
我不再研究代码，不再追踪IP。
我的面前，是六块巨大的显示器，上面滚动着全球所有主要金融市场的实时数据。K线图布林带MACD、高频交易指令流……这些曾经对我而言毫无意义的符号，此刻成了我新的战场，新的语言。
我像一块贪婪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关于现代金融的一切。我阅读了近十年来所有关于量化交易、算法博弈的论文，我的大脑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为自己重构着知识体系。
我的身份，正在从一个“修补匠”，一个程序员，向一个冷血的“掘墓人”转变。
我不再是为了修复漏洞。
我是为了将那个建立在无数人被窃取的未来之上的金融帝国，亲手埋葬。
